作响,落叶底层是持续发酵的腐叶土,那之下更遥远深邃之处传来地球的地热,温暖地帮助我开启我的感官。他已停止等待,着手新的行动。他解读进我身上因他的行动而起的所有反应;我则将意识管辖下的一切回路集中起来,接收它、加以开启,我们都尝试朝某个共通的东西前进。从这个瞬间到下一个瞬间,时间推移,宛如新的花朵一朵接一朵绽放。
花粉宛如雾气的粒子,闪烁着银色光辉飘浮在空中,不知不觉间回神过来时,花粉充斥在我们周围,交相飞舞。那是太古植物穿越时光在做着梦。植物一直都只渴望着这一件事,那是受精的梦,找寻崭新可能性的梦,想要更新生命的梦。此时,当下瞬间被罗织其中,降落在宏大的时间之上,也是那梦的一部分。
植入我体内的「孤独」,是太古植物的孢子。
就像岩石内部孕育出软锰矿结晶一样,那是从一个细胞以羊齿状扩大至全世界的,毫不让步的矿物性流动。发芽、成长、扩散时像要将我撕裂的孤独在我整个体内反复分裂、统合。渐渐被解体的感觉——独自漂浮在宇宙之中——有个试图如此靠近的对象,初次浮现的壮烈孤独。含纳这孤独,如瓦片层层堆起般坚固强韧的意识细胞,随着这矿物性孤独的扩张,渐渐掉落、解开,渐渐释放、松脱,渐渐卸下、剥开。我和他之间所有的接触面,形成各种被动波与主动波,拆解了区隔出个体的墙,试着呼唤一道浪潮。
大海的浪潮。
在远处发光的东西,宛如曾在黑夜中见到的唯一一道灯台之光。
我一心祈愿着:「啊,求求您。」为免失去这光,我很快挺起背脊,随即感受灼热的东西沿着背骨跑上来,射往遥远天际。我情不自禁吐出的声音,受到西斜的满月光芒照耀,化为银白气体,直接被吸纳进风野先生微启口腔里的宇宙中。
我知道,「那个」已交给我了。
第二天清晨,我们告别有如被梅花藻(注3)覆盖的沼泽,往「真柴」家前进。
途中,我们甚少交谈。由于昨夜的记忆太过庄严神圣,我们不愿轻易付诸言语。
在浓郁呛人的群木气息之中,突然传来招灵木的花香。
「我在想我母亲。」
风野先生冷不防喃喃自语。
「我一直认为母亲是抱憾的。」
风野先生停下脚步,沉默了一会儿。
「不过,或许她并不在意吧,大概是希望我能成为崭新的生命。希望我『解放吧』,希望我『不是母亲的重复,也不是父亲的重复,更不是任何一位祖先,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解放吧。
我反刍这句话。
那时的风野先生,看起来就像淋过豪雨的植物,脆弱得令人心生怜惜。然而,却也有一种就此重新开始、专心一意的诚挚之情。
我用双手圈起风野先生的脖子,给他一个柔软的吻,代表此刻与他共感。
「谢谢。」
风野先生谦恭有礼地道声谢,我们又再度迈开脚步。脚下凹凸不平的石子,因激烈雨势更加裸露,使路面走来非常不稳。风野先生不时伸出手,牵住我的手。
午前的崭新阳光,从蓊郁森林上方洒落,宛如变化无常的路标,一再一再随处留下灿亮光芒的痕迹,又瞬间消失。此时,当地复杂的植物面貌一瞬间变得鲜明起来。我们有时潜入灌木丛,有时牵手同行,默默走在无人引导的森林之中。
注1:figured bass,又称数字低音,巴洛克时期特有之作曲手段。作曲家在键盘乐器的乐谱低音声部写上明确的音,并标示说明其上方和声的数字。演奏者根据提示奏出低音与和声,该和弦各音排列以及组织由演奏者自行发挥。
注2:日文,其中一意指水草的花,在水中或水面开放。
注3:学名为Ranunculus nipponicus,毛茛科(Ranunculaceae)水草,会开出如梅花般白色的小花,故有此名,只能生长在摄氏十四度左右的干净清流中。前文「水中花」有一意便是特指此类水草的花。
啊,真的耶,在动了。
嗳,得取个名字才行。要取个并非承袭过去由来,但是好听的名字喔。
小时你也想一想呀。
啊,在动了。要生下来了。
是呀。在动了。要生下来了。
生下来吧
你站在这股雄伟的
生命洪流最前方
只有孤独一人
抬起头
生下来吧
生命啊,发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