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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帮你准备过夜的东西吧。前阵子,有一团巡回卖艺人在分开的小屋留宿。那时吵得连主屋这边都听得见,今天可安静了。
阿雅一边说着,然后走出去指示女仆。
本土才有「男仆、女仆」的说法;但在本岛,收容生活原本就贫困的村人,照顾他们的食、衣、住,这些人也理所当然担起一家内外的杂务工作,当作回报。某些本土学者会以「奴婢」来形容,事实上并不正确。他们若想离开,随时都能走。回异于「男仆、女仆」之名所赋予的悲惨境遇,这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自由豁达的氛围。尽管没有固定薪水,但会在每个月的某个节日发放现金;连他们孩子的教育,也由这家女主人一层扛起。要是有流动小贩或旅人之类的不远之客,来到这个找不到旅馆的岛上,便理所当然被视为地主家的客人来招待。既然来者是客,就不必付钱。此时也会由女主人指挥「男仆、女仆」负责款待来客。比起本土,这儿是行政机关管不到的远方岛屿,地主家便发挥了类似公共机关的功能,因而获得岛民某种程度的敬重。至于地租,也不到逼人太甚的地步。
自我上渊家起,地主们所抱持的「尊严」,也是基于此一背景构筑而起的,伦理上的自负。
我对喜三郎喃喃自语。
自称女孩父亲的人——叫什么来着,我想不起来。明明见过好几次面。忘了他到底是否曾报上名过。
叫德藏,对吧。镜原德藏先生。那里的人都姓镜原。
的确是,慌慌张张的,一时想不起。女儿叫镜原……
香也,镜原香也。
对。其实,她父亲来找过我。总之啊……说来还真怪……他希望我们阻止外人砍伐木材。
闻言,喜三郎的眼神突然飘忽不定。我看得一清二楚。
你想起什么了吗?
镜原村上游山上的土地是我们家的。
喜三郎低声回答。
学校不能缺,诊所也是。就算到市公所陈情,也不知何时能如愿。总之,资金是必要的。这么做是为他们好,是为了更文明,砍伐木材绝不是出于私利私欲决定的事。
我无意责备任何人。
喜三郎似乎带着自己也未察觉的愧疚感,满怀热忱地辩解起来,于是我困惑了。
只是我不懂,这跟重夫的私奔事件有何关联?
……德藏先生怎不直接来这个家呢……叫我停止砍伐……
我们都沉默了。雨势稍稍变小。带着某种花香的风儿漫溢甜甜气息吹了进来,屋檐做得深,只要不过上暴风雨,即使开着窗,也少有雨丝飘入。
阿雅点亮西式灯座,我这才发现四周相当暗了。
大哥,我带您回房吧。
我点点头,起身离开西式房间,通过走廊进入和室。那里已备好饭菜。我没直接坐下,而是站在沿廊上。雨势差不多稳定下来了,阿雅和喜三郎也随后走了进来。
从前,站在这里马上就能望见大海呐。
从前呀。不知何时开始,林投和椿树都这么茂盛了。
重夫还小的时候,我常在夏天带他跟其他孩子们来这房子呐。
回想起来,仿佛才刚发生:一大早,唤醒孙子和其他年幼的外甥们,大伙成群结队穿过被后方田里露水沾湿的南瓜叶,一直走到海边。经过园圃地、穿出灌木丛后,先是一片白净沙地,然后遍布着洗衣板般不工整但滑溜的岩石。沙滩上随处可见积满海水的浅洼,当悠游其中的海葵、海兔(注3)、寄居蟹、色彩鲜艳的小鱼要随着退潮的水一同归向大海时,我们便赶紧趁短短的机会捕捞;或是毫不在意大好机会流失,尽情戏水玩耍。孩子们虽有意让鱼儿逃回海中,却常未竟全功,半途嬉玩起来,让好几条小生命葬送。被海水冲上岸的绿色、红紫色海草,当中也有能立刻拿来煮味噌汤的材料,一些较机灵的年长女孩便会快速收集起来。随着太阳逐渐东升,海水慢慢退潮,沙滩也越显广大。记不清是何时了,重夫站在一旁默默望着这片情景,带着连我都为之动摇、不似孩子般若有所思的眼神凝视着我,曾这么说:「爷爷,海滩是陆地跟海洋的分界线,连系着两边对吧?」对,我答道。「那,我来保护海滩吧。」他的小脑袋瓜朝水平线方向望去,自言自语似地低声呢喃。那当下,我只觉得:这孩子还真有趣啊……
这么一想,重夫有些异于常人之处。
不知阿雅是否也忆起类似事件,她也开口:
配僻有一次,以为重夫跟大家一起睡午觉了,结果他突然起来,想往外跑的样子。我问他要去哪,他说:「我想去看看水洼里还有没有东西。」还是个小孩的他,就自己快步走到海边去了,害我赶紧叫了其他女仆陪他呐……当时那股顽固劲,好说歹说都不为所动的地方,从小就看得出来了。
水洼——指的是潮水累积在岩石凹洞里,退潮后,在白昼阳光照射下仿佛一锅热水,终至干涸。这时留在其中的小鱼等等,也都晒成鱼干往生了。
那孩子后来还保持清早到海滩玩耍的兴致吗。
是啊,不像其他孩子的兴趣一变再变,他有对相同事物持续关注的习惯。大哥他们早早就把重夫送到本土时,我还有点同情他呢。
重夫上小学前,就寄住在本土朋友家了。
就是看准重夫这种个性,所以我认为他适合念书。
雨云漫布,因此黄昏比平日更早笼罩天空,看似就要披盖大地。西方天空彼端,高挂一道令人不快的红黑色斑点,似乎是从云间细缝落下的夕阳光晕,简直就像天空的内脏,正在那儿俯视大地。
那晚,喜三郎也加入谈话,竭尽所能回想并谈论所有有关重夫和镜原的大小事,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