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藓植物、羊齿植物,再到裸子植物、被子植物……」
富士先生仔细地将分成树枝状的结晶说明过一遍。
「这所有生物,各自都是独立群体,像有一道墙壁将它们分隔开来,成为不与他物混淆的物种。然而,却出现一种完全不适用这套分类的发展,也不知是从哪个阶段开始分化出来的。恐怕是将这套分类法完全虚化,但又奇妙地与之同步的,一种全然不同的发展,完全无视于『墙壁』的存在。」
「您在说沼地吧?」
「对。」
我快晕了。忍不住蹲下身子。墙壁?那就是所谓的秩序吧。这个生物圈是无视于这秩序而成立的吗?
「您是从哪儿听到这些事的?」
「至少我比你们活得久啊。况且,在战前,岛上还没这么萧条的时候,有更多值得调查的人事物。虽然没能见到安世先生,但我见过德藏先生。他当然不具备这些科学用语的知识,但要是少了他,我对沼地也不会产生基本理解。」
「他后来怎么了?」
「消失了,就在我想拜访他第二次时。以前沼地还在时,人即使消失或许还会再生就是了。在那之后我就没见过他了。」
洞内只有雨声回荡着,我们好一阵子都没开口。
富士先生突然刻意咳了几声:
「所以,你也吃下那个糠床的渍菜啦。」
他不经意地问风野先生。
「是啊,时子小姐分给我的。」
听到「时子」这个名字,富士先生又沉默片刻。在他心中,「死亡」这个概念是什么样的呢?我顿时感到不可思议。就算死了,也会再度从糠床里冒出来,是这样吗?但是,如他所言,正如同离开岛上的两夫妻之间有了他,糠床本身也进行了沼泽时代无法想像的「挑战所有关于生殖的可能性」,所以他应该明白,时子阿姨和我父母的「死」,毫无疑问地是一种「丧失」吧。然而,即使如此,我还是完全推测不出,富士先生心中究竟如何理解「死亡」。
「话说回来,用那种米糠渍床做出来的渍菜还真诡异,一般人不会想吃吧。」
富士先生忽然换上一副一般逻辑的神情,开口说道。瞧他说得事不关己,算了,这见解也没有错。
「不过,我就是吃了。要问为什么,因为当初吃它的时候,并不知道这糠床的来龙去脉呀。」
我心想:这是当然的。风野先生也一脸不知这个话题会往哪里发展的表情,无言望向富士先生。
「这叫带菌体吧,你最好假设,体内已潜入类似内生菌(注9)的东西了。」
富士先生静静说道。四周唯有雨声回响。
过了一会儿,风野先生放低声音,缓缓开口:
「您是说,我已经是为了维持糠床的存续而行动的了?」
我大吃一惊,忍不住望向风野先生。风野先生竟使用了男性的第一人称来称呼自己!但当事人似乎并未察觉此事。富士先生说:
「拿某种寄生在昆虫身上的细菌来说好了,有一种属于立克次体的渥巴赫氏菌,它们借由宿主的卵垂直感染给子代。所以,为了繁衍后代,宿主必须是雌性才行。它们需要宿主为自己生下卵。如果鼠妇之类的动物感染了渥巴赫氏菌,生下的卵孵化的下一代也全是雌性。万一不幸潜入雄性宿主的渥巴赫氏菌该怎么办呢?这只雄性宿主,如果与未感染的雌性个体有了生殖活动,细胞质无法调和,产出的卵全都不会孵化,然后死亡。这是为了减少未感染的雌性鼠妇产下后代的机率。」
「也就是说,寄生者甚至能决定宿主的性别和生殖方式。」
「对。不仅限于生殖方式,看看所有的寄生者和宿主——比方被流行感冒病毒感染的人,行动也被病毒控制了。病毒使宿主打喷嚏,使自己更加繁衍众多。这种例子比比皆是。」
「这么说,所谓『个体』就是自己的行动全都由自身意志决定——这种想法本身就相当可疑喽?」
风野先生语气平静,连一丁点自嘲意味都没有。接着又说:
「我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关于一切思想、宗教或国家教育体系,控制、夺取自我主体的可能性。说得更简单一些,就叫洗脑,或说我们早已被控制、被夺取的可能性。如果『自由意志』是不存在的幻想,至少,我们自己可以决定,自己的这『某物』即使被夺取也无所谓,这决定,便是最后仅存的『自由意志』吧?不是吗?」
我紧张地屏气凝神,注视着风野先生,感觉风野先生越来越不像平常的他。
「我想,这是如何界定『自我』的问题。」
富士先生说,语气仿佛已思考这问题多年。
「如果我们想:像这样被寄生——无论是象征性的也好,精神面的也好,肉体面的也好——身上背负着好几重他者,自己的身体不再仅属于自己一个人的问题,在这样的状态下,一切或许会慢慢地合而为一,你怎么看?」
「这我没办法。」
风野先生当场发出惨叫般的喊声。
假设风野先生体内有了类似内生菌的东西,那我的身体里有什么?糠床性?酵母菌?总觉得酵母菌落脚在此的可能性很高。进入人体的酵母菌,比比皆是,十分普遍,但但我的问题远比风野先生来得深吧。
我体内的东西是……
我实在不大愿意去想。
雨势很快便停了,就跟来时一样又急又快。水带给这片原生林的影响力,如非身在其中,实在难以说明。走出洞穴,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