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佳子大姐的宝宝终于出生了,是女孩。很可爱的孩子。我简直不敢相信,抱着这种想法的自己,前一阵子还在思考新生命是否有意义呢。总之她真的很可爱。说来有点可耻,但我曾暗自担心佳子大姐是否会被这孩子抢走。不过,一见到宝宝的脸蛋,那些肤浅的嫉妒之情全部消失无踪。希望这孩子有光明的未来,希望她身体健康、待人温柔,婚姻美满,生下很多可爱的小孩,在幸福之中度过一生。
〇月〇日
佳子大姐的宝宝取好名字了,叫「久美」,好惹人喜爱的名字。
生命真的很不可思议。昨天为止还空无一物,现在却是如此具体的存在。不过,我从佳子大姐那儿听到一件令人挂心的事。据说,那些「沼泽人」开始出没在佳子大姐的公寓,他们像把久美罩住似地盯着她看。太可怕了。佳子大姐也很害怕,装作没看见他们,若无其事地抱起久美。如此纯洁无瑕、一切正要从零开始的孩子,难道她也逃不过糠床的纠缠吗?
我不愿连那孩子都得吃苦头,我不想连让那孩子都心生诅咒家族的怨念。为了让久美保持纯洁长大成人,尽我所能地守护她吧!
不知不觉,泪水悄然滑落。
回想过去,从小时子阿姨就很疼我。爸妈去世,时子阿姨接下糠床以后,我们才疏远。现在想想,阿姨是为了尽可能将我跟糠床分开,才故意出此下策吧,阿姨想保护我远离糠床。
在对父母的记忆逐渐稀薄之际,这段文字证明了阿姨对我的关爱,它带来的深深感动,足以拯救我的心灵。除此之外,阿姨死后还给了我安身之处,也就是这栋公寓。然而,对阿姨来说,这事绝非她本意。到头来,阿姨如此恐惧于见到的,我跟糠床的交集,却经由她的死来促成,真是不合理啊。不过……时子阿姨,我不再是那个纯洁无力的婴儿了。连我都能感觉到,自己似乎已逐渐具备能与糠床对峙的某种力量。
〇月〇日
今天跟山上同学聊了很久。山上同学面对任何事都能明快定论,简直像在判刑,很有男子气概,我非常喜欢这点,虽然有时也会想,这么一来,世上就再也没有比他更伟大的人了。不过,像他这样拥有「自己的想法」,本身就是有男子气概的证明吧。爸爸没有男子气概。哪天也非得跟山上同学说明爸爸的事不可,说不定山上同学会看不起爸爸。跟「沼泽人」一起离家出走的爸爸,除了必要时刻,我几乎没提过他。
最近全世界流行起「没活力」这句话,我认为单纯跟社会变得富裕有关,山上同学却觉得我这想法很奇怪。
「问题出在自恋。」他说。世上纵然有许多能削弱物种全体生命力的力量,其中最危险的就是自恋。尽管没有具体型态,却正以惊人气势蔓延到全世界,到最后,人们为了自恋,无法好好谈场恋爱就结束一生三义或者虽然正在恋爱,结果只享受于注视对方眼中的自己;或是为吸引到条件优秀的对象的自己而陶醉。只对自己有兴趣。简单来说,真正想与对方合而为一,成为生命共同体;或身心都想与对方融合,想跟对方一起活下去的情感,对自恋者而言都形同自杀的欲求。所以,对自恋者来说,所谓「恋爱」,不过是爱自己的一种变相罢了。对自恋者而言最重要的,是自我价值观与自己的世界。自恋情绪的蔓延,对人类无益,也就是说应该被淘汰。不过,时子你没有这种特质,不惜把自己放在其次,也要先为我着想,我喜欢你的也就是这点。不,应该说,你会先为别人着想。若是时子这样的人,我家人一定也会喜欢的……
我心想:哼,现出原形了吧。到头来,抱持自恋情结,不,抱持利己主义的是这个男人呀,山上。
唉呀,真受不了。时子阿姨振作点啊!
〇月〇日
山上同学说他很爱我。我很想只相信他这句话而活下去,若做得到,该有多轻松。不过,我还有事瞒着他。
对,是糠床。
万一他知道了,会怎么想呢?认为我异于常人而心生厌恶?还是会瞧不起我呢——瞧不起?但我就该为了糠床这么退缩吗?它并没有做坏事。只是,想到家里世代祖先拼命侍奉至今,就有种无法形容的悔恨感。「侍奉至今」这种词要是给加世子二姐或其他人听见,一定会惊讶得双眼圆睁吧。再怎么说,她在心情上始终是与糠床分开的,分开到令人不敢置信的程度。嗯……「侍奉」还是不大正确,该说生活被控制了,不允许我们片刻遗忘它,是吧?
糠床现在放在佳子大姐那里,不过,让她一个人承担,未免太可怜了。没错,这也是为了可爱的久美着想。一旦有什么意外,我会尽量想办法,但是,到时该怎么跟山上同学说明呢?
啊,我做不到,还是说不出口。「世代祖先」,怎么听起来怎么可怕,跟诅咒没两样呐。
我搁下日记,决心到岛上一趟。
接着要向公司请假,是的,一星期就够了。万一遇到什么三长两短,这间公寓等东西就给「光彦」,遗书也该先准备好。如此一来,对胡立欧也有好处吧。
啊,别想这些了。我只想厘清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起因为何、经历哪些过程、产生什么结果,我有这样的权利和义务吧?
我起身致电风野先生。
「喂?」
「啊,是久美?」
「对,您耳力真好,马上听出是我。我想谈谈去岛上那件事。」
「哦,你终于动心了?」
「嗯,是呀。这个月月底,我打算请一礼拜假去。」
「知道了。我也会查查那时能不能出差。对了,怎么突然积极起来了?、
「没什么啦……只是觉得总有要去的一天,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我看,是因为读了你时子阿姨的日记吧?」
正中红心。我沉默了。
「算了,动机是什么都好。总之,非得解决糠床这件事不可,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