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是怎么跟久美解释呢?「我们家亲戚往来比别人频繁。不过呀,最近上了年纪,总有种怪怪的感觉。有时觉得自己都不是自己了。无论如何,都该把糠床送回岛上了。不然,这样下去,我害怕可能连记忆也会被操控,然后认为一切都是糠床里的世界。」这个决心非比寻常,我不禁脱口而出:「我也一起去吧。」佳子大姐摇摇头:「不行,我跟启治一起去。」她斩钉截铁说道。然后,她愣了一会儿,似乎若有所思地开口:
「时子,我们总是疏远沼泽人,还觉得似乎继承了一个麻烦又不安好心眼的遗产。不过啊,在照顾久美这件事上,总觉得受了他们不少帮助,有份莫名的恩情哪。我们能在这世上活下去,也多亏他们在背后支撑似的……」
不会吧?我忍不住认真盯着佳子大姐看。
尽管如此,大姐他们似乎还是要送糠床回岛上。
〇月〇日
佳子大姐。
佳子大姐。
佳子大姐。
佳子大姐。
当天的日记,只有这四行字。接下来好几个月都空白,我吃惊地注意看日期,是爸妈出事后的一周。
那时的我自顾不暇,毫无余裕留意时子阿姨当时的悲伤。阿姨失去了世上唯一拥有共同秘密,厌情比单纯的姐妹更深的人,虽然我同时失去双亲,一般社会的同情都会集中到我身上就是了……加世子阿姨曾告诉我,时子阿姨说过:「不能把糠床推给久美。」然后把它收下。这下,来龙去脉终于真相大白,我肃然静默。
之后,日记中不时能读到阿姨与形形色色的「沼泽人」的「生活」搀杂其中。有以友善口吻叙述的「沼泽人」;也有像极卡桑德拉(据我判断应该是)的家伙。不可思议的是,这幅光景之中,仿佛有种故乡氛围环绕着时子阿姨,甚至就像她本身散发出的气息一般。然后,终于轮到风野先生和最后的「沼泽人」出场了。
〇月〇日
今天早上,搅拌糠床的时候,指尖碰到某种硬物。提心吊胆取出一看:心想:「怎么可能?」不过,它的确是颗蛋,我顿时全身无力。这跟佳子大姐说的东西是一样的吗——我想八成是吧。目前为止有不少怪人出现过,不过,这次需要拿出更大毅力面对了吧。
昨天送米糠渍菜给住在楼上的风野先生,他是个与众不同的怪人。记得他专攻微生物,说不定咙请教他糠床的事。不是装模作样硬撑的时候了。
〇月〇日
蛋壳出现裂痕了,里头传出哭声,是男人。说来难以置信,我猜,不,一定是山上同学。几年前,他得癌症去世了。自信满满的山上同学为何而哭?而且声音听起来懦弱极了,简直无法想像这种声音会是他发出来的。然而,我又怎会如此确信对方就是山上?你是山上同学吧?为什么哭呢?我站在糠床前对它这么问。但里头的人却只是一个劲地哭着不回答。
日记至此结束,正是时子阿姨去世前三天。我想,从糠床里冒出来的「伪山上」,一定就是阿姨死亡的真相。此时的她,也无心写日记了吧。
不过,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与这件事有所牵连的关系人——风野先生也好、木原小姐也好——该问的都问了,接下来,只剩亲自走访岛上。我终于下定决心,一延再延,也该拨通电话给加世子阿姨了。还要向她打听或许还留在岛上的亲戚的连络方式。
我站起身。打电话前,打算先翻搅糠床,于是打开流理台下的柜子。圆茄子表面已稍稍变色;如果埋进的是细长茄子,呈现这个色泽表示已腌渍过久;若以近乎圆形的茄子来看,中央部位恐怕还没完全发酵。思考半晌,决定再多腌几天。然后,我猛然惊觉。
糠床是活的。
这句话,如同闪电画过脑海,我也无法解释为何。再想下去的话——怎么说才好——令人害怕。
带着沉重不已的忧虑情绪,我拨了电话给加世子阿姨。
「喂?」
「哎呀,久美吗?声音越来越像你妈了。」
对了,这个人也认识我妈妈,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现在想来却备感新鲜。聊些无关痛痒的近况报告后,我开口了:
「我想去岛上一趟。」
电话那头沉静了瞬间。
「岛上……是那座岛?」
加世子阿姨的声音有些嘶哑,似乎来自远方一般。
「是啊。」
「这,怎么,突然想去?」
「我想把糠床带去。」
「……」
「还给岛上。」
「久美。」
这次的确改口,很严肃。
「为什么?」
「为什么吗……我觉得这么做比较好所以才想去做。」
「这样做真的好吗?」
阿姨压低嗓子,明显带着怒气和威胁。我对阿姨的反应很惊讶。加世子阿姨不是跟糠床最疏远的人吗?
「您问我这样做好不好……阿姨您自己才是,不是很讨厌它吗?」
阿姨深深叹了一口气,过一会儿才说:
「是我被它讨厌。」
她语气平缓地说道。
「咦?」
「是糠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