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拿掉喽。」
他郑重宣布,然后拆绷带似地拿下围巾。我忍不住倒抽一口气。我不曾看过被殴打的人,却是第一次见到脸孔变化如此剧烈的人。左眼皮严重肿胀,让人怀疑他是否丧失整片视野;石眼皮好一点,但也肿得惊人。嘴角有伤,蓝紫色瘀青历历在目。鼻子附近的纱布面积大得有些夸张。这副伤容,难怪进食有问题。
「怎么样?厉害吧?」
他似乎有些得意地说。
「的确。让我想到《象人》,那部电影充满人类存在的悲哀,不过风野先生的伤还有希望好转,比他幸运多了。」
风野先生噗嗤笑出来,说我讲这番话的样子冷静直率又有趣,把脸转向另外一边笑了好一阵,说不定他是不想让我看到他的脸因为笑而扭曲得更厉害的样子。
「发生什么事了?」
终于进入我最想知道的正题。
「还能怎样呢?」
他依然没有把头转回来,不快地开口:
「我在电车月台看到一位老伯提醒几个年轻男孩子不要抽烟。那些男孩子不只抽烟,怎么说呢,他们的态度简直旁若无人,那位老伯才看不下去吧。随手乱丢垃圾,还大放音乐,完全无视其他行人。看着那景况,我忍不住捏把冷汗,心想:这下会变得怎样?结果其中一个人开始用非常过分的言词怒骂老伯,甚至开始恐吓他。不知是太愤怒或害怕,老伯脸色苍白。我不禁插嘴说:没必要这样骂人吧?你也知道我的外表嘛,对方觉得自己被瞧不起,没两下就被打成这样了。这就叫围殴吧。老伯马上叫了救护车和巡逻车……好像还陪我一起坐上救护车,说来惭愧,当时我意识不清,不大记得了。后来护士还给我老伯留下的名片……但话说回来,这不是老伯的错,我也无意跟对方连络或要他负责。这种事很常见呐。」
「不,才不常见呢。老伯敢出声提醒,现今社会已经少有了。风野先生立刻挺身而出、帮老伯说话,这种态度也很难得。虽然这样的结果令人同情,但不必小心翼翼地躲躲藏藏。您大可抬头挺胸呀。」
「是吗?但这事又不值得炫耀。我跟公寓其他住户的交情虽然不错,但必须一一解释,实在麻烦,他们还没看过这张脸呐。不过听你这么说,心里舒坦点了。对了,你帮我买运动饮料了吗?」
「啊,在这里。」
我拿出预先买的两瓶饮料。
「谢谢。」
说完,他起身拿来两个杯子,打开其中一瓶饮料,倒进杯中。
「你也请喝吧。」
「……谢谢。风野先生,用吸管喝比较好吧?」
「……说的也是。」
「我出去买吧。」
「没关系,这种小东西,厨房应该找得到。等等。」
风野先生再次小心地卷上围巾,走出房间。厨房可能在另一个房间吧。风野先生会在那里做饭吗?他依旧是个谜团重重的人啊,想着想着。不久,风野先生回来了。
「找到了、找到了。」
他开心地在我面前挥动吸管。我也回了声「太好了」。风野先生拿下围巾(我又心惊胆跳了一次),撕开纸袋、取出吸管,战战兢兢地把嘴凑上去。
「啊,可以好好喝了。鼻子上的纱布真碍事,连喝水都很难。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谢谢你。」
「真是太好了。」
我一直对风野先生的身世背景很好奇,现在越来越有兴趣了。
「风野先生从小就很有正义感吗?」
「正义感?没这回事。」
风野先生突然放低音量,沉默了下来,看来很犹豫,想说又不知该不该说。接着:
「别说正义感了,我连自己认为正确的事都不敢说,很懦弱。不过,每碰到类似这次的事件,我都会想起一个人。」
说完,他又沉默了。我还想听,于是问了:
「是男生吗?」
风野先生无言点头。他又说:
「小学同学,姓山根。我的出生地,从前是被封建制度管理的地方。我成长的年代,多少还残存着这种风气,可以说是末期了吧。」
风野先生吸了几口饮料润喉:
「山根同学,不管读书或运动都称不上拿手。成绩中上,体育中下,大概是这样吧。长相平凡,就是大部分中间阶层的一分子。如果光是这样,我早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他跟其他会组成团体的孩子不同,似乎没半个朋友。总是独自一个人。休息时间也只是孤单坐着。不过,他可没被欺负喔,只是不大懂玩笑话,又不会主动亲近别人。但是,倒也不觉得他曾为了没有朋友烦恼。
「某天,我们级任导师好像为了大部分同学没带作业而大动肝火。忘记带的人全被罚站,导师对大家说:明天绝对不会忘记带来的人坐下。接着,几乎所有人都坐下了,除了山根同学。面对这出人意料的事态,不晓得导师是不是过度震惊,一时竟哑口无言。
「这位导师出身郡辖区,因当地教育委员会十分肯定他的教学能力,才来到这所位于地方中央城下町(注1)的小学任教,所以他非常拼命。怎么说呢,是干劲十足吗?好像随时随地都在高喊:『我在这里!』他个子矮小、目光锐利、作风坚毅、个性鲜明,只要有团体存在,就非得以他为中心,否则无法忍耐——他就是这种型的人。想必他也对教育委员会表现这种凸显自我的积极态度了吧。这种人总是精于讨好。日本男人想出人头地,必须懂得巧言令色。等他们出头,又重用缺乏实力但擅于谄媚的男人。于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