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桃色浊酒」鲜明文字的酒精饮料。我想起风野先生跟我提起,过去他曾从事这类商品的开发:
「……有种很有意思的酵母,叫killer yeast,『噬杀酵母』,当中含有噬杀性质。killer,也就是杀手。它能阻止其他酵母生长。我曾研究过红色噬杀酵母。所谓红色酵母,也被称为『腺嘌呤要求型酵母』,如字面形容,是红色的。腺嘌呤是细胞制造核酸时不可或缺的成分,但这种酵母无法自我供给腺嘌昤,我们让色素充满在这种酵素的细胞中,使它呈现红色,如再加入噬杀性质,颜色会更鲜艳。你问我为何加入噬杀性质?这跟『鬼牌』是一样的道理。处理不好的话,的确会使整体环境极度异常;反之,若将这种性质赋予优秀酵母,不仅可使之免受其他酵母影响,它本身也对噬杀因子产生免疫力,使纯粹培养变得可能……」
噬杀性质等同鬼牌啊……我再次反刍这句话,一边到收银台结帐,走出门外。今晚很闷热。若在从前,总能看到人们携家带眷三五成群到河川边纳凉。如今在热岛效应下,穿过都会的河川两岸,萤火虫已被霓虹灯取代,只剩殷勤拉客的男人们伫立在此。处处都可见成双成对的各种男女组合,偶尔有些令我联想起风野先生的人出现其中。现下这个城镇的状态,说不定正神似微生物培养皿,充满异样的人工密闭感。
到了公寓,正巧遇上管理员先生外出,大概想散散步吧。他认出我,说:
「啊,你回来啦。」
打声招呼擦身而过。这时或许该说声「我回来了」,但我总是含糊不清地带过。我厌恶特意展现的亲昵。正是这种个性,才让我对组成家庭兴趣缺缺吧。
管理员夫妇有两个已婚的孩子,忘了是男是女,但三不五时会见到年轻夫妻带着孙子来玩。高分贝的小孩嬉闹声、年轻爸妈出言安抚的声音、身为祖父母的管理员夫妻的笑声,这一切总让我觉得经营家庭是种特权,属于那些被拣选出来的特殊人们。这是个并非靠理论运作,而是家族成员们各自的生理机能互相碰撞的场域,只要在这场域中,就需要有些虚脱无力的,某种程度的迟钝与低感受性。感受过于敏锐,就无法存活于这个微生物群落。家庭仿佛一个与世隔绝、由心照不宣的规则支配的世界,为了顺利酿成这个世界,异分子必将早早遭受排除的命运。
曾听过雪江以外的已婚大学友人,发出这样的牢骚:
「……婚前跟先生去兜风,偶然经过他家附近,他提议顺道去他家里走走,但已经接近晚餐时间,所以我不大愿意。先生是想法简单的人,大概认为都来到这了,没理由不去一下。这么说有点不妥:之前我见过他父母,但他们俩让人心里发毛,我实在没什么意愿去见他们。不过呢,终究还是去打扰了。不出所料,婆婆果然在准备晚餐。原本只有她跟公公要吃饭,分量当然不多。明知如此,先生还说:正好呐,我们也在这边吃吧!我说:不好意思吧?然后准备离开时,公公却不高兴地说:怎么搞的?这么不想在家吃吗?无奈,我只好帮忙把婆婆做好的饭菜端出来,结果配菜只有三人份。我当时呢,嗯,说来还是个天真烂漫、畅所欲言的大女孩,便对婆婆说:啊,少一份。不想她竟笑着回答:没有你的噢。这句话完全出乎我预料,只能回她:这样啊。最后我只分到一人份白饭,只得硬生生送进嘴里。最后不知先生是否出于内疚,说:我的分你一半吧!然后把自己的菜分给我。婆婆看了只说:你这孩子怎么搞的……还一个劲儿抽抽搭搭哭起来。她先生——就是我现在的公公,一言不发默默吃着饭。这是怎么一回事?我都被搞糊涂了,难道他们是在对我下逐客令?话说回来,婆婆那天笑容可掬得很哪,直到自家儿子把菜分一半给女朋友之前……」
我认为,既然如此,干脆放弃这门婚事吧;可尽管如此,她依然怀抱着多如山的问号,跟这位男友结婚了。就我的想法,她会想要将这些问号一一厘清吧,是为了找寻让自己能接受的理由,否则多难受呐,她重理性,希望追求一个明确答案,这种特质让她越想就越陷越深。
然而,问号只是越来越多,和她久久见面一次时,她依旧头一个就对我述说家人习以为常的怪异行为,最近也少有联络了。
问号在日常生活中累积层叠,或许便逐渐酿成「家庭」这个不可思议的糠床了。光是思考其中的暧昧,就足以让我透不过气。
三味线的声音从门里头流泄而出,一走进房间,就怱地停止。「双眼」翩翩飞来,一如往常从上到下细细打量我,似乎在侦查是否出现任何异状。顷刻间,我涌起拿苍蝇拍将它打下的冲动,最终还是作罢了。
「吃了吗?还没的话,我买便当回来了。」
我对端坐在厨房椅子上的卡桑德拉说。她不理。
「上哪去啦?」
一如往常的讽刺语气。
「跟人见面。」
「男人?」
她掀起嘴角微笑,似乎想刻意讨好我,这也是她品格低劣的地方。
「……正确来说,不对。」
烦死了。我只想快快翻搅完糠床,然后上床睡觉。这时发现还没洗手。站起身,扭开水龙头,流出半冷不热的生水。
「给我一杯水。」
声音从后方传来。「双眼」飞到我面前,盯着我看。
「生水可以吗?没有透过净水器的喔。」
「都可以啦。反正也不久了。」
我「噢」地一声,转头望向卡桑德拉。记得这句话似乎在哪听过,但已记不清地点了。我用杯子盛了一杯水搁在餐桌上。
「『也不久了』是什么意思?」
「喂,盖子还没盖上噢。」
卡桑德拉避开话题,「双眼」静止在糠床上方。我悻悻然来回翻搅腌床。话说回来,最近蛋不再出现,我不经意地自言自语:
「蛋不在,果然好翻搅多了。」
结果……
「蛋不会再出现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