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认同他的美,我也有了某种程度的放弃(对自己举动所生的疑惑亦是),对着舀起的汤匙吹气,送到他嘴边。他缓缓张开嘴,吞下米汤。我不禁叹了口气。这种充实满足的感觉,真是无法言喻啊。
电话突然响起。
「喂?」
「啊,喂?久美吗?我是柳田。」
「……什么事?」
连我都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宛如冰雪女王。对方是胡立欧。
「嗯,我一时糊涂,之前处理的文件,有个地方忘了请你盖章。」
到现在才发现这个错误吗?胡立欧啊,你成不了有出息的社会人呐。我忍不住在心中碎碎念。
「麻烦用挂号寄过来。盖完我再送还给你。」
我不带感情地回答,想尽快喂米汤给男孩喝,无暇为这点小事耗时间。
「不过,真的好久不见了,再说,我也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能一起聊光彦的人……」
我只想当下直接用力挂上电话,但到了这年纪,有了一定修养,我不做幼稚的举动。
「我很忙。」
「……你跟谁在一起吗?」
「嗯。」
百分之五十不是谎言。
「男人?」
「嗯。」
百分之五十不是谎言。
「啊,抱歉。我没那个意思,纯粹想找个机会好好聊天。」
我几乎吼回去:那个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我一心念着快点喂米汤给男孩,于是回答:
「无所谓,挂号麻烦的话,寄宅配也可以。」
「不是这样啦。」
这时,看见眼前那个幽灵般的东西缓缓将手伸向汤匙,却怎么也抓不住。我担心极了,越来越不耐烦:
「我真的很忙。」
「这样好了,明天午休时间,我正好要到你们公司附近办事,一起喝点东西吧。」
他说了一间那一代颇知名的吃茶店。
「好吧好吧,再聊。」
「明天见喽。」
我简直像扔掉话筒似地挂上电话,飞快奔向男孩,小心翼翼舀起米汤,送到他嘴里。吞下的米汤,就像拉麦芽糖般,在他喉咙附近上下流动,内部变化显而易见。事实上,每喝一口,他的躯体就逐渐化为实体。这么说来,男孩会一点一点接近普通人类,脱离不属于世间的科幻式美感。想到此,我稍稍陷入进退两难的复杂情绪。
喝完这碗米汤,他「呼」地吐了一口气,像是婴儿呱呱落地的第一声。身体也微微动了动。
对了,棉被!我弹跳似地站起来,从橱柜拿出一套客用寝具,然后铺在他身边。棉被铺好时,他缓缓站起身,带着摇晃不稳的步伐,直走向洗手间。我灵光一现:他想刷牙。饭后三分钟内要刷牙!他真是个家教良好的小孩啊!我慌忙找出屯着的牙刷。啊,只有大人用的牙膏。小孩还是喜欢哈蜜瓜、草莓口味之类的吧……凡事动手后总比想像中简单,只见他朝水龙头伸出差不多已如一般活人的手,尽管有点吃力,还是成功地让水流出来了。接下来,沾湿我递给他的牙刷,伸入嘴里蠕动起来。我盯着他的背影,心想:这孩子大概介于小学低年级到中年级之间,可能是二、三、四年级左右吧。我完全忘记这年龄孩子们的事,自己当时的身高也差不多如此,但不大有自觉。话说回来,事情怎会演变至此?脑中闪过这个疑问,想将它封起,却有个不知名意念催促着我。对了,洗澡!我想想……还没帮这孩子准备换洗衣物,但他看起来不大脏,今晚就算了。看样子,一个人上厕所也没问题吧。男孩刷完牙,我带他到洗手间。过了一会儿,确实听到冲水声。好极了,这孩子跟婴儿不一样,懂得一连串步骤,真是人好了。接着,我哄他躺到被窝里,说声晚安后熄灯。偷偷看过去,他已乖乖闭上眼了。总觉得男孩像某人,但一时间想不起来。不过,这年纪的小孩,彼此都有相似的地方,就像幼虫一样。
我坐在餐桌边想东想西,猛然想起还没吃饭。翻动糠床时,顺便拿出事先腌渍进去的蔬菜,却发现又多了两颗蛋,渐渐渗出宛如铁锈的东西,又散发依然故我的强烈存在感,我却几乎快晕了。今后还会陆续出现怪东西吧。我的薪水够用吗?也不可能申请扶养亲属扣除额呀。
我满怀心事轻抚着蛋,接着挖出埋在旁边的红萝卜和小黄瓜。没了茄子,这次长出的蛋应该是红色吧?连颜色都抓不准这档事,也令人莫名地有些不安。
我失去食欲,把渍菜切了做茶泡饭,简单吃点东西果腹。试图更冷静点思考,却总有种说不出的怪。脑中思考回路一边闪着既定的处理程序,仿佛已别无选择般急远往前冲,这股焦虑侵袭着我。想卸下这个处理程序慎重思考,却不知如何卸下。
……脑子变得跟糠床一样。
「等一下呀!」我心想。还是糠床变的像脑子呢?
凉风吹来。好久没吹过这么舒服的风了。那微风穿过树林、拂过地面芳香青草,再穿入结实累累的花丛间。当我陶醉其中想伸懒腰时,却醒来了。
男孩坐在棉被上吹排笛。
我慌忙起身。
「你醒啦!」
我自言自语似地咕哝。然后说了声:
「早安。」
不抱任何期待说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