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为什么)
原本温暖的彩璃的内心,渐渐蒙上了一层阴暗的雾。
吐露出的沉重叹息拂过摇荡着的水面上。
——为什么自己,要在如此开心的一天的最后,脱口而出那种话呢?
『我爸估计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不管我要不要去旅行,还是去哪里旅行』
他一定会觉得我很奇怪吧。
居然那样说自己的父亲。
我还说了回自己家之前「要先消磨时间」。他肯定会很吃惊吧。真是大意了。明明不管是面对学校里的朋友,还是风纪委员会的成员,我都没有展现出那样的漏洞。
多亏了他的关照,彩璃才得以不用和父亲碰面。
经营着一家大医院的彩璃的父亲,在周日也会工作。他在位于新宿的医院附近宾馆订了间房,平时就住在那里不回家。但周日傍晚的时候,他会回来办事。所以彩璃在那个时间段会尽量不在家。而父亲似乎也期望如此。
住在人人羡慕的豪宅里的,只有彩璃和作为父亲再婚对象的一位女性。
虽说住在一个屋檐下,但完全不记得两个人上次交谈是在什么时候。因为那位女性也是医生,所以很晚才回家。吃饭是分开的,洗澡的顺序之类的东西也是分开的,没有什么必要见面。而家务基本都是由佣人来负责。
这样的家庭情况,彩璃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谁的家里,或多或少都有本难念的经。每个人都有不能告诉别人的东西。就连沢北廉太郎也是如此。明明他的父亲今年春天才去世,但他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而且一如既往地开朗,我觉得他是一个很坚强的人。对,彩璃很清楚。他是一个很坚强,而且很温柔的人。
话又说回来。
啊,话又说回来——。
(北海道,吗)
他的梦想,他特意去考驾照的理由,居然是去北海道「夏日旅行」什么的。
偏偏还是北海道。
(果然,我和学长有着某种缘分呢……)
这感觉很不可思议。
刚才还堵在胸口的思绪、黑暗的雾变得逐渐淡薄,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软绵绵的无形的云在朦胧之中诞生了。
缘。
鲇川彩璃和沢北廉太郎的因缘。
它的开端在去年夏天。
需要追溯到彩璃还没有升入南城高中之前的初三暑假——。
*
那是发生在初三暑假的某个晚上的事情。
「就那么讨厌这个家的话,你也去北海道好了!」
在再婚对象的女性冷眼旁观的餐桌上,父亲如此放言道。
原因仅仅是「吃饭的时候脸色阴沉」,仅此而已。
自己刚回答说「我觉得自己表情很平常」之后,父亲就脱口而出那样一句话。虽说自己已经早就放弃和父亲冷静地交谈了,但今天晚上尤其糟糕。
父亲他说了不能说的话。
越过了自己最后的底线。
至少彩璃是这么想的。
即使是父女,也有能说和不能说的事情。
正因为是父女,有些话说出口才不能被原谅。
彩璃一言不发,直接走回自己的房间,往背包里塞满了换洗衣服。然后带着整理仪容用的化妆包,手机和充电器,还有存折以及钱包,径直离开了家。父亲和那位女性什么都没说。也没有追上来。知道这一点的彩璃还是全力地奔跑了起来。在赛跑的时候总是吊车尾的自己此时却跑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夜晚闷热,黏土一般的风扑面而来。流个不停的眼泪因为风很快就干涸了。
我在车灯连绵的大道上拦了一辆出租车,目的地是八王子车站。
当然我是真打算要去北海道的。
北海道函馆市。
因为之前有调查过路线和费用,所以我很清楚。从东京站搭乘新干线到新函馆北斗站大约需要四个小时。末班是在19:20发车。但现在已经21点过了。因此只能在八王子附近熬夜,再搭早上第一班电车走。
下了出租车,我抬头看着八王子站,心想要怎么度过一夜的时候,沉重的现实压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去北海道。
我想如父亲所言,如父亲所愿地去北海道。
但在那之后要怎么办?
去的地方是有的。
那个就在北海道。
所以父亲才会那么说。
但实际上那是不可能的。至少对于彩璃来说是不可能的。彩璃没有勇气——不,应该说是没有「资格」去拜访那里。在抬头仰望车站,接下来的旅程变得具象化的那个瞬间,现实就呈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要怎么办……)
彩璃到现在才意识到,这是在「离家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