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子没回答。因为纪久希望蓉子帮她染,与希子当然也知道这点,只是因为耐不住沉默,想找点话打发时间罢了。为了弥补自己的失言,又改口说:
「我也帮忙吧。」
「不必了,这是我的……」
蓉子正想拒绝,与希子又说:
「我想帮忙嘛……不,其实我不喜欢,不过……总觉得好像不得不帮忙……」
没这回事,不喜欢就别逞强。蓉子才说完,与希子就紧张地说:
「不,不是这样,不是因为义务感……不,的确是类似义务感,不过却不是外来强迫性的义务感,而是发自内心冲动的义务感……该怎么说呢?反正就是我想帮忙啦!虽然并不想做。」
听了与希子语无伦次的辩解,蓉子苦笑着说:
「随你高兴啦。」
却不是懒得理你的感觉,而是一派温柔。与希子感觉得到,这份温柔仿佛带着经过忧虑的疲惫。
与希子走近纪久设置在客厅另一头的织布机。
上面的经线是蓉子染的绋红色,除此之外还有蓉子多次染出来的黄色、黄绿色等纬线。蓉子每次都会少量试染给纪久当成纬线使用。
啊,对,这是一开始用艾草染成的利休鼠(注112),这是那时候用日本苦参染成的金丝雀黄。与希子看着这些颜色,宛如条纹布的那些日子就像走马灯一般浮现眼前。每个颜色都优雅而饶富风情。
如今,要在这里面织入黑色吗?
与希子不禁浑身颤抖。
这份惶惑不安是因为完全异质的东西即将加入。
蓉子第二天上午就出去买了重铬酸钾及洋苏木(注113)固态萃取物。蓉子手边也有洋苏木的干材,但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想拿那个来熬汁。
锅内加入水后,再将石炭般的洋苏木块掰碎放入。萃取物含碘漱口水般的红咖啡色与青紫色一会儿沾上不锈钢的锅壁,一会儿又分开。一会儿消失,一会儿又出现。火一直开着加温,直到萃取物完全溶解。
这时与希子也来了。
蓉子一眼认出是与希子,便扬起嘴角笑了笑。与希子心想:这恐怕是尽最大力量才挤出来的吧。
其实与希子几乎可以完全了解蓉子的痛苦,蓉子却觉得,自己真正的痛苦是连与希子都无法了解的。
这份痛苦只要自己独自承担就好了,一点也不希望任何人尝到相同的痛苦。
这项工作让蓉子厌恶得几乎想尖叫。这行为违背自己的信条,而且违背自己生理趋向的侰条。一点都不夸张,做这件事简直就像玷污自己的灵魂般令她无法忍受。
从昨晚起,蓉子的表情就开始阴沉了起来,这阴影很快就会透过工作映到与希子身上。
纪久的苦恼已经渗入整个家。
「这让我来吧。」
与希子从蓉子手中接过不锈钢棒,代她开始搅拌。
「那就麻烦你了。」
蓉子把这工作交给与希子后,便将买回来的重铬酸钾拿过来,打开红色盖子,以玻璃刮刀舀出少许橙色的结晶,放进容器中做成溶液。接着准备测量比重。
「好像已经溶解了。」
与希子说。蓉子回答:
「那就把火关掉。」
蓉子将洋苏木液注入可以固定的试管中,让比重计漂在上面测比重。这个比重必须和染媒液的比重一样。蓉子戴着厚厚的橡皮手套,也同样测量重铬酸钾溶液的比重,并加以调整。
「好像可以了。」
蓉子说着起身,到沿廊后面的架子上,去拿纪久要的绢线卷。她在架子前呆立不动。
纪久究竟需要多少黑色线呢?
想到这一点,就忍不住想坐下来抱住膝盖放声大哭。
但,自己是专业职工,而且工作正进行到一半。以前都是自己染多少纪久就用多少,或许因为拿的都刚好是她想要的量吧。既然如此,至少由自己来决定数量吧,希望能正好是纪久需要的量。蓉子下定决心。
与希子看到蓉子拿过来线卷的量吓了一大跳。
「那么多?」
「不,只有这些是要染成黑色的。之后再用铁媒染染一些紫黑色、江户紫。」
「啊,对哦,纪久也没说全部都要黑色,应该也可以给她一点其他颜色哦。」
与希子低声说,似乎比较放心了。听蓉子说了那些近乎黑色的颜色名称后,自然产生安全感。
「不过无论如何还是得染一些黑色。」
蓉子以戴着手套的手抓住一部分线卷放入萃取液中仔细搓揉,接着唰地捞起来。
「才这样就已经很黑了呢。」
「还带有一点红色吧?」
接着又浸到重铬酸钾溶液里面,晾在空气中颜色就会越来越黑。
「这样还是有点红。」
蓉子又将线卷放入事先准备好的酚黑(注114)溶液中,以蓝抵消红。最后再用氨水漂洗,放在空气中晾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