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的梅雨天。
雨已经停了,但似乎随时会再下。空气中的湿度高到仿佛掐得出水来。马路到玄关之间的小路上开满沉甸甸的萼绣球(注61)。
走廊和廊柱都发出湿润的光泽。因为祖母生前总是怜惜地用装着米糠的布袋打磨,因此玄关处的上框(注62)、柱子、沿廊、纸门及门槛都很圆滑润泽。下雨天湿度居高不下、而外面微暗的时候,这光泽看起来特别明显。
由房间改装的工作室传来纪久充满韵律感的织布声。玛格丽特和与希子各自捧着书待在一旁的客厅。
自从有一次玛格丽特说,待在纪久的织布机旁边心情就会平静,之后她就养成如此习惯了。她形容得很清楚:那声音里面有一种专门职工特有的专心,相反地,与希子的织布机不用梭子,不会发出喀嚓喀嚓的规律声音,没有稳定心情的功效。与希子反驳说自己织的东西艺术性较高,不过也承认纪久的织布声带有可以安神的日常感。从此只要纪久一开始织布,在家的人就聚在旁边各自做自己的事。
「下雨天,这个房子就似乎发出内在光泽。」
与希子自言自语说。
「nèi zài guāng zé?」
玛格丽特有气没力地反问。玛格丽特一遇到不懂的辞汇就会突然失去信心、露出不安的表情。
「所谓内在光泽就是……」
与希子瞪着天花板,斟酌该怎么解释,好一会儿还是转向纪久:
「纪久,给你说!」
纪久仿佛早有预感,停下织布的手苦笑着说:
「这个嘛,这里所指的并不是锅子内面之类具体的东西,而是指某种东西的最深处,就像该东西的中心。所以,内在光泽指的并不是借由阳光反射出来的亮光,而是类似该事物本身从内部散发出来的光。」
「从内部散发出来的——inner light?」
玛格丽特若有所思地重复道。
「和inner light是不是有点差距呢?」
与希子对纪久低声说。玛格丽特恍然大悟地说:
「啊,我知道差别是……」
接着又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难道她对这词有那么多想法吗?玛格丽特有太多大家无法理解的地方。
沉默了一会儿,蓉子自顾自地说:
「或许可以说是该东西的本质所投射出来的颜色吧。」
「颜色最终还不是取决于东西当时反射或吸收了哪些光线吗?」
与希子插嘴道:有时光线也会透过哦。因为考试曾经出过,当时答不出来所以记得特别清楚。蓉子不理会,又说:
「该东西的颜色究竟是什么呢?反过来想想,因媒染不同而呈现不同的颜色又是什么样子呢?」
「因为颜色本身就会改变呀。不是有句『樱花颜色皆褪尽,日日徒然度』(注63)吗?颜色的本质就是会不停改变,所谓本质就是颜色。」
与希子又轻率地下了结论。纪久说:
「不必太在意啦。」
仿佛安慰蓉子和玛格丽特似地。
与希子家里来了电话,说住院的父亲取得医院许可,会回家一天,需人照料,偏不巧母亲临时有事,所以由与希子过去陪他。
虽然纪久不在的时候也是一样,不过与希子平素聒噪,她一不在,家里就好像突然安静了下来。
因此,两天后的傍晚,当玄关传来与希子回来的声音,蓉子便打从心底雀跃不已地冲出去迎接她。
与希子回来后,也很兴奋地说:
「天大的事情呀!一定要等大家回来再说。」
不一会儿,纪久和玛格丽特搭同一班公车回来,与希子就立刻吆喝着要大家坐下:
「天大的事情呀!快过来!」
蓉子泡了茶,并拿出与希子带回来的落雁(注64),大家一起洗耳恭听。与希子的父亲似乎有了最坏的打算,于是开始交代身后事:存款簿、印章放在哪里,一直到丧礼要用什么形式之类的杂事全都交代与希子。交代完之后,又开始将资料和书籍分类,看哪些该丢掉,哪些要留下。根据与希子的说法,这些工作很累人,不过因为「他可能随时会死」,所以强忍了下来,但那段时间简直就是酷刑,要是平常,自己根本无法忍受。(这时,玛格丽特一脸认真地说:「所有人都『可能随时会死』。」纪久发现玛格丽特似乎受到刚刚自己所说的话刺激,认真地想将话题转到一期一会(注65)的思想去,于是赶紧夸奖她的思考方式十分东洋式,就此打住这话题,并催促与希子继续说下去。)
父亲对绝大部分东西都毫不犹豫地做了处置,唯独对一个瓦楞纸箱似乎难以割舍。与希子觉得奇怪,问他:那是什么东西?打开来看看吧。
那是个打开会吓一跳的百宝箱哦,与希子瞪大眼睛说。玛格丽特一脸严肃地问:不就是个瓦楞纸箱吗?纪久赶紧「哎呀,哎呀」地打圆场,同时确认:
「里面不会是人偶吧?」
「完全猜中了!」
「不会吧!」
一向文静的纪久不禁将声音提高八度。蓉子也提心吊胆地问:
「你接下来该不会要说:跟莉卡小姐一模一样吧……」
「那倒不。像是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