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车子在街上奔驰,路面电车也已经开通,街灯的数量跟着增加。
奴良鲤伴穿着一身跟以前相同的和服便装搭配黑色细筒裤,走在与从前相较之下更加便利、明亮的街道上。街上行人穿西洋服装的比例确实增加了,但穿和服的人依旧不少。
现在是傍晚,他身边没有带着组员。
虽然偶尔会带着组员外出,不过他也喜欢单独走走,这点从小时候开始就没有改变。
经过明治时代的革新后,以纸与木头构成的江户街景变成了红砖街道。在那之后过了数十年、来到大正时代的现今,街上的风情变得更加成熟。
对于出生在江户时代、在江户街道度过少年时期的鲤伴而言,大正帝都的街景略带着冷淡的印象。
人声经常被车辆的声音掩盖,从前夜晚需要依赖月光与灯笼火光,现在则是有路灯驱散黑暗。
生活便利多了,然而,鲤伴依旧时常怀念江户时代独有的蓬勃生气。
尽管如此,鲤伴还是很喜欢走在街上。
或许是因为他喜欢人,而街上有许多人。
无论是哪种街景,都是人将其创造出来的。他可不想走在无人的山水模型里。就算纸与木头变成红砖与石板,只要当中有人,鲤伴就会来到街上。
他在刚踏进神田区饮食店林立的街道时,看见了那名画家。
一名让没修剪的头发随意垂挂、穿着松垮西洋服装的青年,在时髦的西洋餐厅与咖啡店之间的道路一隅摆摊。
路上铺着黑色的布,上面放着描绘了图画的明信片与纸板之类的物品。
青年坐在看起来很坚固的皮箱上,用铅笔在膝上的素描簿画着图,完全没有像一般摊商那样殷勤揽客。
鲤伴感到有趣,于是来到青年的摊子前面。
「这位小哥,你在卖你自己画的东西吗?」
虽然开口询问,青年仍旧没有抬起头。他似乎全心沉浸在目前进行的工作上。
「这位小哥?」
鲤伴再呼唤了一次,青年终于抬起头。
「啊,对不起,欢迎光临。」
「专心画画虽然很好,但要是没注意的话,要卖的东西就会被偷罗。」
「哈哈,您说得对。」
青年笑着搔搔头。他一笑,看起来就变得非常年轻。
鲤伴继续问了下去:
「这些图画明信片是你画的吗?」
「是的,全部都是我的作品。」
「这样啊。」鲤伴边说边蹲下,拿起几件商品。
有的是水彩画、有的是水墨画,虽然画法各有不同,可是描绘的几乎都是女性。当中又以面露忧郁表情的美人画居多。
「每一张画都是相当漂亮的美女耶。跟现在风行的竹久梦二比起来也毫不逊色吧。」
鲤伴一说出著名画家的名字,青年就摇摇手回答:「没有啦。」
「我不像那个人一样有才能。我只会画画,不过那个人还会装订书籍、设计千代纸……」
他说完之后再度将视线转回素描簿。他现在画的草稿好像也是女性。
当成商品的图画明信片与图画纸板上所描绘的女性,发型及服装等处都有细微的差异,可是每位女性的眼睛都很相似。漆黑水润的双眸给人温柔且虚幻的印象。
青年心里是不是将某位女性当成了模特儿呢?就在鲤伴正要询问的时候……
某个人站到鲤伴身边。
「你给我闪开。」
一个男性如此说道。总之,鲤伴先站起来走到一旁。
他们是看上去就很恶劣的双人组男性。叫鲤伴闪开的男人留着平头,另一个剃光头,两人的眼神都很凶恶,根本不像来买美女图画明信片的客人。
「喂,小兄弟,谁准你在这里做生意的?」
平头男子对青年说道。
青年本来盯着自己的手边,他迟了一拍才抬起脸。
「……啊,对不起,欢迎光临。」
「欢迎个头啦,你这家伙。」
平头男子怒吼。
看来这名青年基本上就是这种感觉。也就是说,不晓得该说他是个拥有独特自我步调的人,还是该说他「迟钝」。
「我们才不是客人咧。」
平头男子说完后,用脚踩住摆在布上的一张图画明信片。
「等等,这是做什么?」
青年沉下脸来。
「喂,你听不懂啊,不是问你谁准你在这里做生意的吗?」
这次光头男子开口并啐了一口口水在脚边。这两人简直就是流氓的范例。
「谁准我的……我有事先向那家餐厅的人与咖啡店的店长说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