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是获救般松了一口气。
——一开始就同属双方吗?也许是吧。我只是奇怪自己为什么没注意到。
——大概是因为怕麻烦,所以才会共同拥有一个家吧。
小乖说得理所当然。我觉得他的说法奇怪:
——谁呢?是谁怕麻烦呢?
小乖又露出困惑的表情。算了,他对语言还没有那么习惯,我决定不再追究下去。
——没关系,那不重要。倒是我该前去看看那个房子吗?
我是自言自语,并非征求小乖的意见。
——还是别勉强的好。
小乖劝阻我说。这个小乖真是令我惊讶不断,居然已经跨越了和我在心情上的对等关系,劝阻起我来了。偏偏听他这么一说,我也只能回应「是吗」。
——凡事不要太勉强。总之靠近一点再说。
我往前走。街景俨然是母亲娘家一带的风光,也跟我现在的住处很像。两者交错着,对我来说是非常亲近的存在。只是随着脚步前进,我发现那个既是大姨婆家又是现住处的房子玄关位在距离马路非常深的地方。从马路到玄阀处,是一道很陡的台阶,简直像梯子似的。玄关一带非常暗,几乎看不到,简直像是通往黑暗深处的台阶。必须从这里才能进去吗?看来必须要使用下梯子的方法才能走下这道阶梯吧。小乖大概是看到我屏气凝神战战兢兢的样子,劝说:
——太勉强了,不行不行。
——可是都已经来到这里了。
——要迂回才行。佐田豊彦,选择你能力所及的路走!
我凝视着小乖,顿时明白从此我再也不能小看这家伙的存在。
——那是要再回到河边的小路吗?
——那样比较好吧。
小乖点点头。
朝河边移动时,我茫然地心想:我们现在正一路走向河川下游,而且那毋庸置疑是蜿蜒曲折的下坡路,毕竟河川本来就是产生于这种地势的。然而当我不知不觉摸索着越走越往深处时,突然想到一点:仔细回想,目前为止走过的坡道、阶梯,都是往下的。甚至我还潜入过水底。
因为从掉进f植物园的巢穴时起,我就没有爬出去的记忆,简单来说,或许我仍处于坠落中也未可知。
难得我能想出这一点,尤其更难能可贵的是,接下来的瞬间,仿佛夜半闪电照亮了周边风景,我的头脑悟出以下的道理。
原来在这个地方,过去和现在是全都纠缠在一起的。
我不知道这个天马行空的想法是打哪来的,只是一做出这个假设,所有疑点便都迎刃而解。记忆像拍打的海水,一波又一波无脉络可循地涌现,让我分不清楚什么是什么,更别说一一细数当时的我的心情是置身哪里的哪一个场面。就好像马齿徒长如毫不间断的积雪,每一次记忆的涌现就是每一段时期的彩排。
为什么会这样?
尽管已深深体会理性思考绝不会在此处派上用场,但稍不留神还是会这么想。据说濒临死亡的人,会像走马灯般回顾来时路,我现在该不会就处于那个「瞬间」吧?人必须到死后才能得知之后的世界如何,这应该就是《论语》中所说「未知生,焉知死」的道理吧。但现在不是谈论那种大道理的时候,就算自己家族的子孙将投胎转世,或从此化为乌有,错失了眼前的机会,恐怕将再也见不到千代吧?
想到这一点,我便打定主意。没时间再继续逃避了,我停下脚步说:
——小乖,迂回到此为止,对不起。
然后转身离去。
小乖惊讶之余连忙随后赶上,我们又走回刚才的路。
一如许多的千代重叠在一起,房东也和大姨婆重叠,还有那些房子也是。照理说她们都是独立的人格才对,不对,她们真的各不相同吗?两者之间有很明确的差异吗?我试图回想大姨婆的脸,脑海中浮现的脸却越来越像房东。不对,肯定是因为突然发现到这点,两者才连结在一起的吧。看来我还是暂时放弃这种尝试会比较好。
原本是要回头的,却又不小心走过了头,再度来到我家门前的桥上。
——奇怪了,难道走过头了吗?
听到我的沉吟,小乖说:
——没有,而是佐田豊彦真的回来了。
对了,本来那栋房子会出现就不大合理,可是石阶呢?那道倾斜的小石阶呢?有了,果然还在,尽管是走回头路,石阶却依然往下。既然是走回头路,石阶不是应该往上吗?于是我又为自己的家突然出现而困惑。
——没办法了,那就再一次沿着河川走下去吧。
这时从远方传来「金——山——寺——」的呼叫声,那声音我似曾相识。小乖指着停在路边的手拉车问:
——那是什么?
一个中老年男子从车后走出来,又消失在马路的另一头。
——我见过那个男人。
我微微皱起眉头思索。
——啊,我想起来了。他是金山寺屋,经常唱着「金、山、寺,金、山、寺,金山寺屋来报到」的叫卖声经过我家门口。
他拉着箱型车到处走,车里头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抽屉。抽屉里除了味噌外,还放有腌萝卜、甜煮红豆、红姜(注96)等各式小菜。我家绝对称不上金山寺屋的大客户,因为我母亲会指示家里的下女随时备好那些小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