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各种生物。水生昆虫、鱼类的确比较柔弱,而独角仙、锹形虫、金龟子等就还好。不过如果将所有昆虫都关进同一个虫笼里,彼此打起架来就糟了,不论如何它们都要分出胜负,不,该说是想要立于上位吗?结果反而耗弱了身体,受到致命伤害。捕捉到很棒的生物时,会不由自主吞咽口水暗自窃喜。而且和朋友抓到的进行决斗时,那种一争胜负的热血澎湃也令人雀跃。就这样,我对能够采集到那些生物的森林生态开始感兴趣。
独角仙、锹形虫会因麻栎(注71)的树液而聚集在一起,但奇妙的是它们喜欢的麻梁不是越大就越好。到目前为止我看过聚集最多虫的麻梁,是被多次用来炭烧等之后的余株。那棵麻梁从老干中分出三根细枝,其中一枝就聚集了多得令人惊心动魄的独角仙、锹形虫等昆虫。那棵树是我当年秘密中的秘密,仅次于门前糙叶树的树洞。然而身为小孩子的我也知道那种事对帮佣的千代来说根本不具任何价值,所以我虽然煞有介事地说出藏在糙叶树树洞里的「乳牙」一事,这秘密的麻梁则是连千代也未曾透露过。
为什么那么细的麻栎枝能分泌出那么多的树液呢?肯定是因为从地底下吸收了足以形成树液的大量水分。为什么那棵麻梁做得到呢?
年幼的我觉得很不可思议,试图从周遭地势找出答案。我注意到离那棵树几公里远处遇到个急陡坡,下面是水流湍急的河川。大概在那附近的地表下聚集了许多细小伏流的水路吧。直到今天,我仍认为当时的推理是正确的。
变成如今这小孩子的身体后,脑海中老是浮现童年往事。仔细想想,我会对植物有兴趣,就是像那样从麻梁、还有后来为了养毛毛虫而上山寻找饲料等经验来的。例如凤蝶只吃芸香科(注72)的树叶,是帮佣的千代告诉我花椒属于芸香科的。当然她并不知道那些学术用语。邻近的年长玩伴看到我家院子里的苦橙(注73)树上有毛毛虫,告诉我养大后会变成凤蝶。可是院子里的苦橙树对身为小孩子的我来说太高大,就算我有意让它自由成长,只怕哪天变成凤蝶后便逃跑了也说不定,因此决定养在身边可以圈围起来的地方。一开始我考虑过在鸡圈里立根大树枝,但万一不小心毛毛虫掉到地上,岂不马上成了鸡只的食物?就算没掉下来,鸡毕竟也算是鸟类,多少还保有飞翔的能力,要是飞上去捕食毛毛虫,那我怎受得了。
小脑袋左思右想之后,我决定从厨房借用一个深钵形的竹筛。心想类似的竹筛很多,肯定不会被发觉,不料很快就被母亲知道了——原来那是个使用频繁的竹筛。母亲了解原因后,为了不让我采求自然的好奇心在萌芽阶段就被摘除,取而代之给了我一个外祖父生前喜爱的铃虫(注74)笼。然而由于那个虫笼太过精致,强韧的苦橙枝叶几进几出之余,笼门就被我弄坏了。看来是不可以硬把整枝树枝塞进去的吧。还好外祖父还有其他的虫笼,家人除了给我一个新的外,也要我别再用苦橙的枝叶。这都要归功于帮佣千代从小就培养的观察力。千代说:毛毛虫也吃金橘(注75)的叶子,于是我改用叶片比苦橙小许多的金橘一试,果然毛毛虫不负期待,尽情享用。父亲也深表同意说:「原来如此,因为苦橙和金橘部属柑橘类。」而这两种会结出黄色有酸味的果子,但外观截然不同的植物,竟然在分类上属于同一科的事实,则是让我大开眼界。接着帮佣的千代又语出惊人地宣称:这种虫也吃花椒树叶,这一次父亲可就无法当场同意花椒也行得通了;直到日后从对植物很熟的人口中得知花椒也属芸香科之后,从此帮佣千代在我们家饲养毛毛虫的地位才迅速窜升了起来。
当时的我不禁同意「的确,橘子有强烈香气,和山椒有异曲同工之妙」,也算是一次得窥植物分类奥妙的机会。
还有纹白蝶,它的饲料是十字花科(注76)植物。我知道白萝卜、高丽菜和油菜都是十字花科。另外它们也喜欢伞形科(注77)植物,红萝卜也属于伞形科。
是的,我经由养虫而领略了植物分类的妙处。可是昆虫养再久,也无法像狗一样跟人亲近。的确,飞蛾、蝴蝶蜕变的神秘充满魅力,可是不能给我如小黑一样的情感交融。一旦放飞离家的蝴蝶,从来没有因为想念之情而回来探视过。不对,或许有飞回来过吧,但老实说,我可没有信心敢断言那是同一只蝴蝶飞蛾。
由于家里的铃虫笼很多,因此我依着虫笼本来的使用目的,也想饲养叫声动听的鸣虫。会叫的虫是公的。好玩的是,在野外翻开石头枯枝,很容易发现铃虫、金琵琶(注78)、黄脸油葫芦(注79)等踪影。捉到钤虫带回家时会让母亲她们很高兴。邻近的耆老告诉我:要想让虫儿叫得更大声,可以将母虫放在旁边,果真如此。过去大家为了维持男性间的友谊,平常叫声都很安分,一旦有女性靠近,就好像争喊「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似地用力大叫,叫到身体几乎都快抖散了。一想到这都是因为爱情,不免感叹其力量之伟大。发生在人类身上就算了,居然连昆虫也如此惊天动地、失心疯狂地鸣叫。看到那种情景,直令人心生难言的侧隐之情,也让身为小孩子的我暗自立誓:绝对不能为了女人做出类似举动!
我充满感慨地抚摸着怀念的膝盖,会想起这些往事都是因为身体变小的关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膝盖上的沙已经风干。说穿了就像是一种时光倒流的蜕变。昆虫有所谓的不完全变态,例如蚱蜢、蟑螂等,从幼虫起每蜕皮一次就长大一些,不过形体不会有惊人的变化,虫子本身也还能保有「这个自我是连续不断」的感觉吧。然而换作是飞蛾、蝴蝶类,曾经长久饲养过的我,就无法理解它们对于完全变态抱有什么样的心情了。
不知道它们的意识结构如何?明明昨天还在啃食叶片,动作缓慢地爬行在枝叶上,渐渐地停止行动甚至化为蛹,外观上变得简直是一动也不动。这个时候,毛毛虫部分的人生已然结束,换句话说毛毛虫算是死了吧。同时身体内部的组织构造起了新的变化,破蛹而出的瞬间,便成为完全不同的存在,等于是以新的生命重新「出现」。从吃的食物到生活方式都焕然一新。我真怀疑翩翩飞舞的蝴蝶们,在它们的意识之中是否还留有毛毛虫爬行时代的记忆片段?不知道纹白蝶在高丽菜田里产卵时,脑中是否会闪过「啊,人生就是这么回事。我的生命将从这里开始了」的顿悟呢?应该不可能有那种事的。生物本来就都是朝向未来生存的,所以回想过去毫无益处,本来身体结构也就不会回想从前的功能。在昆虫讲求效率而精简的头脑中不可能有类似主宰记忆的部分。我虽然不是昆虫,却也不大回想起小时候的过往。
离开故乡的时候,我的童年幼虫期便告结束。
回想起来也毫无帮助的往事,当然就该忘记。不对,应该说要想生存在这个科学万能的世界中,遗忘有其必要。
虽然我为了那样而忘记了小黑、小白,但当我努力试图回想时,还是能悲伤地想起,可见得并非真的从记忆中消失了。仔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