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去坐在诊疗椅上。诊疗室整体给人老旧的印象,所有器具都像即将寿终正寝般缺乏生气。
——怎么会来这里看牙齿呢?
牙医开门见山就问,让我心情益发不安。我说明了炒豆店老板的介绍:
——这里应该是父子两代共同执医的吧?
——不,你说的那间不是这里。
一听之下我更加担心了。然而事到如今,也只好张开嘴巴。牙医大致检查过我的口腔后说:
——嗯。对了,你的工作跟植物园有关是吧?
我吓了一跳。搞不好眼前这位是不得了的名医呀。
——啊,没错。这种事情也看得出来吗?
——不是啦,我不是从你的牙齿状况看出来的——不过你的牙齿倒是蛀得很严重,这一点错不了。
那种事情不用你说,我自己也很清楚。
——必须多来几次才行。现在因为肿了没办法碰。这是止痛药,请先服下再说。
牙医说完递给我一颗红色小药丸和一杯水。我毫不迟疑地吞了下去。
——这止痛药请一天吃三次。待会儿会配给你,你去那里领取。
牙医指着墙上的小窗口。我在窗口前等了一下子,里面送出一包药。到此为止都还好,问题在于递出药包的那只手,虽然只有一瞬间,我怎么看都不觉得那会是人类的手。于是我弯身从小窗口往里面探看,只见有只狗正忙得不可开交。起先我以为自己看错了,定睛再细看,从对方尖耳朵、黑鼻头、左右两颊各有几根长长的胡须等特征,怎么看都是狗。狗察觉到我惊讶的视线,稍微闭了一下眼睛点点头,仿佛在说「嗯,我知道。不过这件事不必对外张扬,我现在很忙」,一副不大在意的样子继续忙手边的工作。而且身上还穿着白袍,大概是为了应付卫生方面的纠察吧。听俗话说「忙得连猫的手都想借用」(注6),没想到这里借用的居然是狗的手。
我转身对牙医说:
——刚刚这里面有只狗……
一心只希望对方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哦,又变成了狗是吗?
牙医稍微皱了下眉头。
——那是内人。因为前世是狗,平常只要一忙得没空注意,就会变成狗。一旦好整以暇闲下来,倒也是个气质不错的医生太太。
——……是哦……
我不知如何回应,只能呆呆听着。
——这附近很多这种人呀,你没注意到吗?
——没有……
——比方说擦身而过的人,顶着鸡的头之类的……
——啊,不,这么说来的话……
好像有过那么回事。
——那可不是你神经过敏或想太多,请放心吧。好了。
牙医充满信心地大声说完后,像是一桩大事解决般点点头,微笑着送我走到门外。
我其实很希望他能说明是否因牙疼刺激到视神经才会看到那种景象,抑或是药的副作用?但那位牙医毕竟也提到了自己太太的情况,而且对初次见面的我似乎也表现得亲切不见外。
尽管一头雾水,莫名其妙,还是先去上班再说。不过话又说回来,其实从漫步在这一带开始,我已经算是在工作了。
且容我说明如下。
不只植物园,凡是冠上「园」字的东西就是一种边界,也就是说先有外围,园的意义才能成立。这座园子的外围,基本上是石墙,但有许多地方是以木板修补的。就算人类将此处到彼处定为边界,植物又哪里会听从呢?植物能靠着风、飞禽或走兽,来散放孢子、花粉,运送种子,生根发芽,果敢地超越边界。这就是它们与生俱来的宿命。
因此,这座植物园周遭很有可能出现别处看不到、从大陆渡海而来的奇花异草。我的工作内容之一,则是辨识那些花草是否跟本植物园有关,如果有关就得立刻记录下来。与其说是园丁,不如说是侦探还比较接近。
然而这些并非我的主要职掌。
这植物园的前身是座历史久远的药草园。由于去年邻近的公有土地拨给了它,面积顿时增加一倍。我的突然异动主要也跟这件事有关。该地原本属于古老的寺院所有,维新时期收归公有后便长期放任不管。从草木兀自丛生的状态来看,一看就知道会成为狐狸妖怪的栖息之处。因为官方不知如何处理,才会把土地硬塞给植物园吧。
前不久在其中建造的水生植物园就是我所负责的工作范围。我私下将此一区域命名为「隐江」。有一说是这里原本是以有涌泉的谷口开拓出来的土地:另一种说法是流经附近的大河原本的主流在此,因为某一时期的河川工程使得河水流不出去,变成池塘,逐渐又化为湿地。
刚到任的时候,因为看到这一带无人照管的荒废模样,便向园长毛遂自荐取得许可,试验性地种植各种植物,指挥造园工人填土、抽水、挖土、灌水。因为如果想要永续保持地势,就必须思考如何利用自然结构的落差来供水。
一边观察附近的池塘、沼泽生态,一边搜集国外资料,想像根据干燥的岸边、潮湿的岸边、水边浅滩、水中等不同区域规画种植合适的植物,也是一件乐事。幸运的是,除了芦苇、香蒲(注7)、水葱(注8)、荇菜(注9)、茭白(注10)、芡(注11),就连木贼(注12)也都是原本就有的植物。连接岸边的土地则种植日本三蕊柳(注13)、落羽松(注14),也就是沼杉。一想到沼杉群立的风光就陶醉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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