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中,一动也不想动。
话说,自从妻子千代过世以来,我就没有回过老家,父母写信来,我也不回。千代还在世的时候我就几乎不大叫去了,使得千代也有所顾及不敢回娘家。
看着停滞不前的河水,胸口开始恶心起来。只要沿着这条地下水路大概就能抵达老家吧,如今这状况,我甚至不知道时不时写信或寄些家乡口味来的父母是否在家。如此说来,比起妻子千代,母亲倒是经常回娘家。
母亲的娘家在镇上。虽说是小镇,因为地处乡下,相对于住宅数量,原野的比例也较小,大约是走几步路就能到达车站的规模吧。车站周边还有低矮屋檐栉比鳞次的商店街,一来到母亲娘家附近便突然安静下来,只见并列的民宅巍巍耸立。正月有风筝,中元节有仪式的香烟冉冉升空。母亲娘家附近的别院住着年事已高的大姨婆,母亲说她自己几乎是大姨婆养大的,换句话说大姨婆实质上扮演了我外婆的角色吧,这么一想也就不难理解她为什么会那么疼爱我了。维新时期大姨婆为抵抗不知何时会攻打进来的官兵,曾经集结附近年轻女孩教她们挥舞大刀,表现出武勇的一面,在我懂得人事时她已成白发老妪再不诉说陈年旧事。年轻时也曾遇到有缘人嫁了过去,却采取了当时难得一见的离婚举动,重回娘家。关于离婚的原委,没有人知道。不但男方家一字不提,大姨婆也终其一生没有提起过。当然父母兄姐们都曾逼问过,但她就是顽固地只字片语也不肯透露。
在母亲的指使下,我常和帮佣的千代一起去探望大姨婆。事到如今,我几乎没什么关于外祖父母的回忆,一提到外婆家,脑海中立刻浮现大姨婆住的别院。大姨婆通晓英语,在当年少有人懂,别院的书架上陈列着英文书籍。离婚后,她并没有马上搬回娘家,而就读于当时传教士刚盖好的学校。
对了,大姨婆常说些爱尔兰的妖精奇谭等故事给我听,绝口不提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往事,却很热心地告诉我异国传说。或许是因为她没有生小孩,所以年纪老大后想把毕生累积的知识和故事传递给血脉相连的我吧。从她口中听到许多精灵,让幼小的我很难把爱尔兰这国家当成真实国度,以为是那些精灵活跃的世外之地。后来听说特地从英国聘来的马克尼尔教授是爱尔兰人时,我还吃惊地盯着他猛看。
大姨婆告诉我的故事之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卡利阿哈,贝拉。那是一个老妪精灵,她会造湖、造川、造群山,也能引发洪水、控制水流。虽说是老妪,随季节变换也会化身成年轻女孩。即使外貌改变,她还是卡利阿哈·贝拉。虽然可以随时间和地点改变外貌,但她的本质始终都是卡利阿哈·贝拉。
这个故事让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老妪到了春天会变成年轻女孩这点。老妪的心是否在变成年轻女孩之后还是一样呢?是否到了春天,心思也会起变化呢?若果如此,那旧的心思跑哪去了?是不是像朽木枯根的残骸一样,被风吹四散在荒芜的山野中呢?
马克尼尔教授回国前夕,是我们可以亲昵交谈的最后机会。当他问我有没有问题想问时,没想到我问出口的不是发酵肥料的配方比例,也不是标本资料的处理方法,居然是这个从小就放在心上、有如咒语般的名字——卡利阿哈·贝拉。说出口的当下,连我也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听错,很想当场修正,但教授听到那个名字便眼睛一亮发出「哦」的惊呼,眼神就像头一次看到我,而且出乎意料热心讲解了以下的内容:卡利阿哈·贝拉原本是治水的精灵,特别是爱尔兰西南角的丁格尔半岛被认为是卡利阿哈·贝拉女妖所创造的土地。来日本之前,我刚好走过丁格尔半岛一趟,这是当时从该地耆老口中听到的故事。对了对了,这是那个时候我穿着到处走的长靴。我在这里的任务已经完成,行李越轻便越好。看起来尺寸合你的脚,而且还能穿,若不嫌弃,就送给你吧。那双威灵顿靴就是那样转让给了我。当然在那之前,我没有用过那么高级的橡胶长靴。诚惶诚恐地收下,从此每次走过湿地、沼泽,那双靴子都是我的最佳良伴。仔细想想,爱尔兰的泥土肯定也塞进过那双靴底深厚的刻痕中,远地泥土风干后变成细微颗粒洒落在这一带的土地上,曾经沾上那些泥土的威灵顿靴,如今是否将沉眠在那棵神木的树洞中呢?
从马克尼尔教授口中得知,爱尔兰是块多湖泊沼泽的土地。我无意反驳老师的教导,但颇怀疑这种说法是否正确。因为换成日本来说,成长在渔村的人、成长在火山下的人、成长在深山里的人,对故乡的风土也都各自有不同的印象吧?我会那么想,是因为小时候听大姨婆说过:爱尔兰位在英国旁边,土地贫瘠,几乎没有任何农作物。因此我对爱尔兰的印象是干燥如沙漠的土地。说什么湖泊沼泽多的湿润风土,感觉完全相反。当然,别说是爱尔兰了,大姨婆终其一生就连日本国土也没踏出去一步过,用大姨婆说过的话来质疑爱尔兰出身的马克尼尔教授,似乎是本末倒置。
回忆那些过往时,猛然想起了「隐江」。仔细一想,水生植物园的主意其实来自马克尼尔教授。当时并未决定要设在现在这个地点,只是老师强力主张:所谓植物园,其内部必须拥有水边环境。不单是因为植物需要水,也基于「生物来自水中」的概念,所以园内必须有水边的环境。他的热忱正好和我一向受到水边环境所吸引的心情结合,我甚至有预感,认为创造水生植物园将是我毕生的主要工作,现在的我,真的不能在这里悠闲地沉浸于往事。
话又说回来,这停滞不动的水流到底是哪里阻塞了呢?我站起来开始往下走。果然水没有流动。静静凝视水面时,突然感觉有无数眼睛在回看着我,我吓得后退了好几步。似乎变成这样的身体后,动不动就会受到惊吓、容易害怕。我鼓励自己说:「这样不行。」然后重新看着水面,结果看到在水中飘荡的貉藻(注67)茂密如林。貉藻一如其名,形状宽松类似貉尾,那是牧野富太郎教授于江户川采集柳实时发现而命名的,也是我想放进「隐江」的水草之一。可是刚才的那些「眼睛」是什么?会是貉藻化身成貉了吗?还是说貉藻其实是貉转变的?
尽管现在很想收集这些貉藻,但因为毛骨悚然的感觉太强,又缺乏采集工具而作罢——不对,搞不好还是有办法的。我在这附近到处游走,眼前突然浮现偷偷潜入认识的人家里的画面。以目前的状况来看,那应该只是我心中的景象,不可能有认识的人临时冒出来。然而我真的认为有办法将这些触手可及的植物直接带回家。记得小时候也常常将青鱂鱼(注68)、狄氏大田鳖(注69)、龙虱(注70)等带回家。我会做好搜集的万全准备再出门玩耍,只捕获到一、两只生物并不能满足我。因为我几乎整天都在外面玩,只好让捕获的猎物待在水桶或箱子里等到我回家,很多生物在这段期间会变得虚弱。我想,如果一抓到就能带回家,之后的存活率应该大不相同,植物也是一样。我不知道现在在这里采集的貉藻是否能够顺利移植到「隐江」。我准备倾囊发挥当时所培育的知识。
我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