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坐。
千代引我坐在靠近厨房的座位上。行走之际,我看见有个母鸡头的女人背对着我坐在最里面的桌边,我直觉认为那应该是房东,一时之间很想逃跑,免得现在这副德性被她看见,旋即又暗想:等等,对方也是顶着个母鸡头,有什么所谓?虽然尺寸有些不同,好歹我还保持着人样,谁丢脸还不知道呢。
坐好后开始翻阅菜单。此时点啤酒应该不大恰当吧?可是看着饮料栏,不禁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山羊奶,以前有供应这种东西吗?
郊外的农家有养山羊。每当我感冒时,帮佣的千代会去跟他们购买山羊奶。因为母亲坚信山羊奶很有营养,但我实在受不了那股羊骚味,融入砂糖调味诱哄我喝下去便成了千代的任务。
然而这事态发展宛如刻意为之,我心里感觉很不是滋味。的确今天早上看到那株糙叶树时:心情不由得有些动摇,但那是因为疼痛让我失去自持,只是一时不小心。仔细想想,大概就是当时被趁虚而入,身体才会变成这样吧。
疼痛在除草之际已完全减轻了许多(也因此我也逐渐恢复成本来的自己)。
——这是怎么回事?这种东西以前也有卖吗?真是令人不快。
我指着菜单上的「山羊奶」向女服务生千代抱怨。女服务生千代一看到我的表情立刻笑了出来。
——你居然用这副样子,跟我抗议这神事!
当场气结,我又不是自己想变成这副德性的,正当如此辩驳时:
——你又何必那么生气呢。
说完递上一个杯子。
——我又没有点。
——不过就是milk嘛。
还加上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难道她以为我不知道milk就是鲜奶吗?瞧不起人也该有个限度。尽管气愤难消,但不知是由于工作疲劳,还是小孩子的身体食欲旺盛,我的手违反内心的抗议已伸向杯子,喝下杯中的饮料。
突然间我发现身体内部已完全回归童年。这味道,这口感,肯定就是山羊奶。我不禁抱着头趴在桌子上。就在我忍受仿佛时空加速倒退的感觉时,感到有人在门口付完帐走了出去。抬起头一看,只见房东在玻璃门的另一头踏上归途。
——好令人敬佩的女士,真是充满牺牲奉献的精神。
千代小姐闭上眼睛,显得十分感动。
——刚刚那个母鸡头是我的房东。
说完心中才非常不安地想到:慢点,我今晚能顺利回到住处吗?应该赶紧跟在房东后面回家比较好吧。就像回到怀念的童年时光,小时候迷路遇到天色开始昏黄时,会产生类似的情感:三分感觉有趣,剩下七分则是认真地害怕了起来。
——我应该跟她一起回去吧?
我不禁站起来低喃,千代听了用力点头说:
——那就对了,嗯,你一定要那么做。
然后半推着我来到门口。
——青蛙草从头到脚都平安无事。
她满面笑容地说完后,将我推了出去,我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但眼前没有闲工夫细究。走出门外,右手边有条细细的小巷。通常进入这条小巷不久后会遇到一道阶梯,拾阶而上会连到高台上的马路,房东经营的住宿处就在那条马路上。我不知道在这个奇怪的世界里,习以为常的认知能适用到什么程度,总之走出门后直接就迈向右手边的小巷。我下了决心,尽管多少跟想像有些出入,此时也只能毫不迟疑地前进。就在我打从心里女下心来时,发现前方有个类似房东的人影。太好了,当我准备出声喊她时,房东刚好转过头来,我的视线便正对着她的那颗母鸡头。
我当场吓得惊叫,转身就跑。我想起来了,那只母鸡是我小时候庭院里带着小鸡们散步的母鸡。某天我想抓住走在队伍最后面的一只小鸡,受到惊吓的小鸡吱吱叫个不停,母鸡发现后气得猛追我。说到当时的恐怖经过,大概在那之后也很少再有类似经验。那只母鸡会不会也想起了那段往事呢?这下可糟了。希望不要再度掀起她的怒气。我拼命跑了一阵子后才敢回头,周遭一片安静,完全陷入黑暗之中。心想:就算有颗母鸡头,既然今生已投胎为穿和服的房东,可见动作应该没那么敏捷,我才稍微安下心。
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我要如何才能回到明星餐厅呢?我一边想着这问题,一边观察周遭,注意到道路两旁栽种着秋海棠和叶兰。
啊,这里是……
我顿时愕然,这不就是多次出现在我梦境里,那条通往深渊的可怕小路吗?
我不知道该如何鼓舞自己跨步走出如此令人心惊胆寒的地方,盘桓缠绕于此的黑暗就像是长年累月始终等待着我,只等待我一个人的到来,几乎如同怨恨穿凿成的洞穴。
突然间脑中闪过一个直觉:盘桓缠绕的是时间,而不是黑暗。因为从这几天我所处的状况就是最好的证明。我必须把这堆盘桓缠绕拉回成直线才行,唯有如此,才能脱离这莫名其妙的困境。但是否为了那样,我就必须深入眼前这湿滑如羊羹的黑暗之中呢?冷不防一阵恶寒,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拜托千万不要,我只想回明星餐厅,现在回去应该还来得及吧?我回头一看,又是一阵愕然。刚刚明明还亮着的水银灯都熄灭了,难怪会这么暗。而且远方还传来脚步声。肯定是那个母鸡头!
二话不说,我决定举步前进。
——请等一下!
听到后面的叫声我吓坏了,下意识加快脚步前进。一片黑暗中,才刚开始担心脚下不大稳,果不其然就失足跌倒了,跌得七荤八素完全分不清上下左右。
#插图
照理说那是一条没铺柏油的坡道,我却没感到跌倒时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