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雷在体内到处乱窜。
这时候突然有一滴甘露从某人的手中落入我的口中。正当我想:「啊,千代,你找到我了吗?」此时,灵魂就像是出窍般飞上天花板看着自己的身影。我躺在一个陌生室内的被窝里,仿佛死了一样。我知道那是自己,但其实心情上很不自然,也不大肯定。不确定那种自我的感觉是来自何处,只知道应该是来自体内某处——大概是头脑还是胸口吧,或许是丹田也说不定。如果说能够逐渐远离体内,名副其实「漂浮在半空中」观察物体——而且还是自己的身体——是一种超自然现象的话,要是连肉体都具备,相信聼了会更让人晕倒。那个好端端躺着的我的身体旁边,看护的人正在用沾水的棉花棒濡湿我的嘴唇。我想看清楚那个女人是谁,偏偏我没有肉体也就没有眼球。想用习惯的方法定睛却找不到施力点,连如何锁定焦点也茫然无措,只能在半空中干着急。
就在这时我醒来了。难怪梦中会那么痛苦,因为牙齿拔去后留下的洞疼痛难耐。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抚摸脸颊,肿得像是鳗鱼鳃的脸颊还微微发热。同样用手抚摸另一边的脸颊,两者差异大得吓人。对了,止痛药,我忘了吃。仿佛攀住救命绳索,赶紧翻出药袋,好不容易找到,先服下一剂暂且忍耐,等待疼痛缓解。可是不管我等多久,药效似乎都不起作用。偏偏牙科诊所今天休息。
所谓痛得天昏地暗,就是指这回事吧?痛苦之中我没来由地想起隐江的湿地放着没人照管。
必须让水流动才行。
一如神谕般,脑海中闪过此一念头。有人说发烧疼痛会使得牙齿浮动,如今我痛到几乎以为自己漂浮在半空中,真不知道那种不合时宜的恐怖想法是打哪来的,偏偏我又心惊胆战不敢即刻打消该念头。
——就是说嘛,你应该有事情要去完成吧?
同时我又听见了那个声音。
我知道。
我必须建设隐江才行。
必须引水流进入湿地。咦?慢点!我不是计划将那片湿地从沉水植物区域到芦苇原都设成死水区吗?
——那样会造成淤塞。
天啊,那声音想到什么就直接反驳我,真不知该如何形容那声音令人感觉有多不舒服。
——有些植物还是能在停滞的水中生长。
我很想反呛回去,但因为太过疼痛,说到一半便夹杂着哭声,当场失态。那声音像是突然确信自己占有优势,说:
——那是另外一回事,请先想清楚你自己的立场。
说完后便沉默不语。我非常不安,觉得所有事物都被自己以外的某种东西控制住,再加上这难以置信的痛楚推波助澜,尽管离上班时间还早,我还是蹒跚地起床下楼准备前往f植物园。我穿上鞋子,打开门锁,走到外面。虽说是早晨,天色仍有些暗,寒气无情地刺痛身上肌肤,但我早已全身又疼痛又发热,根本不当成问题。不对,应该说浑身都是问题。
鞋子擅自往左边方向移动,我没有余力跟脚上的鞋子争。因为每踏出一步,就感到头痛欲裂。一阵阵脉动的痛楚随热度窜升到头顶,然后又从脑门直接贯穿我的身体中心,跟从下巴绕往颈椎的另一道疼痛相互起共鸣。简直是酷刑,好想赶快抵达隐江。一心求快却脚步蹒跚,实在恨得我「牙痒痒」,而我现在牙齿的状态远远超越了「牙痒」,完全无可奈何。好想当场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好不容易靠着常识认知控制住情绪,问题是能持续多久?
终于看到那处长满犬雁足和日前白木兰花盛开的民宅废墟。天色微暗而逐渐亮自的大气中,矗立在冠木门里的那棵大树却不是白木兰。疼痛压迫眼眶周围,在平常状态下是无法睁开眼睛的。一路走来只能半眯着眼勉强维持可以辨识路况的程度,但此时我则是撑着睁开眼皮凝望那棵大树,看来树身比白木兰要高大许多,不过叶片较小也较茂盛。我跨过冠木门的门槛进入庭院,一眼就看到异样贲起的板根。抬头仰望,奇怪,当初怎么会看错呢?这明明就是盘根在老家门口的那棵糙叶树嘛。
一霎时常识认知的线应声而断,我趴倒在糙叶树根上嚎啕大哭,哭得死去活来,身体就像蛞蝓般溶解。哭到一半发现这状况,我反而觉得是种解脱,甚至有种回到母亲怀里的安心感,心情变得很平静。
回过神时,我站在水边。对了,我是来建设隐江的,顿时感觉意兴风发,我得好好建设隐江才行。如今牙痛已经转化成浑身挤压的痛。疼痛的面向也从原有的尖锐刺痛,缓和减轻到可以忍受的程度。正当我想要起身时才惊觉,我的身体变小了。仔细一看身上套的是绵绒睡袍系上兵儿带(注63)。我猜测身上会感受到挤压的痛苦是因为自己勉强塞进这个身体的缘故。既然整个人都变小了,力气也不可能太大,但眼前必须先达成目的才行。担心打湿后更难处理,我便先脱下睡袍才跳入水中。水温还好,就像晚春的和煦天候。担心妨碍水流,我捡起那些大小树枝堆在岸边,然后游到连身体都无法直立的地方,用力拔除马藻(注64)、线叶藻(注65)。喂,慢点,还是不要全都清除掉比较好吧?啊,那是茭白,留下来好了,脑海里的意见纷杂。然而我却开始怀疑「隐江」里有水这么深的地方吗?
爬上岸边环顾四周,还以为身处隐江,但似乎不然。慢点,或许是隐江也说不定。前面的草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时之间以为是熊,赶紧摆出防备姿势,可是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有熊出没,结果走出来的是上次偶遇的神社住持。
——哎呀,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呢?
神社住持眯着眼睛问我。
——这里到底是哪里呢?
我直接反问。
——f植物园呀。
神社住持骄傲地回答。
——果然是,可是怎么跟我所知道的f植物园有些不大一样?
——那是因为植物随季节转换也会有些不同的关系吧。
——话是没错,毕竟植物也是生物。
——没错。f乡是个起伏很大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