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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似乎刚忙完农事回家。他的眼尾有着深深的皱纹。我们一起进入他家。前院里有鸡只昂首阔步,是间令人怀想旧日的静谧农家。进屋后,经过有地炉的杨榻米房间,我被领进后面的起居室。等了一会儿,洗去农忙汗水的小林先生才出来。
——请问有何贵干?
我开门见山表示:因为设计水生植物园所需,正在搜集几种适合周边环境的日本原生植物,能否请您提供家中池沼里的一些植物呢?由于事前已经写过信了,对方似乎已经明白我的来意,很爽快地应允。虽然早在预料之中,但我仍然十分高兴,尽管对方没问,依然长篇大论描述我想完成的水生植物园样貌,此时,发觉对方脸上露出疲态,我改变话题说:
——对了,刚刚我们相遇处的那户人家……
——哦,那户人家怎么了吗?
小林先生因为从毫无兴趣的话题中解脱,眼睛闪烁出喜悦的光芒。
——因为感觉好像有认识的人走了进去。请问那户人家是……
——从以前起那里就是镇上有钱人家的别墅。最近常常好像有什么聚会,来了许多人。前不久好像还有个负伤军人,我是听进出那屋子的女人说的。
那个负伤军人,会是房东的亲戚吗?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奇心重的人,但房东的日常生活似乎比我想像的还要复杂。屋里的光线有些暗了下来,看来差不多该走了。道谢后告辞,在前院看见跟她丈夫一样晒得红通通的年轻妇人,怀里抱着婴儿。突然感觉胸口像被辗轧过一样,赶紧转身踏上归途。
妻子千代过世后,我搬离了两人同住过的家。因为无法把狗带走,原打算送回老家,结果房东答应收留。因为即将搬去的新家是房东已经退休的父母所有,也是基于一番好意吧。搬家当天,连日来的雨水贮满了白木兰移除后留下的洞。当初说要改种别的树的,结果千代生前始终没有种植,只是时不时站在洞口前凝望发呆。搬家那天小白也站在洞口前眼神哀伤地看着我离去。
隔天和房东碰面时,心想不提似乎显得很不自然,就说出了昨天偶然见到的经过。
——是吗?那里是远亲的房子,以前曾去学习弹唱长呗(注62),不过自从师傅生病后就疏于连络。刚好我认识的人在那里疗养,所以前去探望。既然看到了我,打声招呼也无妨呀。
言下之意好像是说没有必要逃避躲藏。话虽没错,我却无言以对。
——不过你的脚会自然走去那里也是合理的,因为你现在穿的那双鞋就是属于在那里疗养的人。
我不懂为什么合理,不过很高兴获知此一资讯。原来那个卧病在床的人是鞋子的主人。
——方便的话,可否告诉我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才问完,房东就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我说:
——没什么好说的。
说完便走出房间。这怎么回事?好像我做了很无礼的举动,感觉很难堪。
对了,鞋子。我在办公室里到处翻找,还是没看到威灵顿靴的踪影。跌落洞穴瞬间消失的记忆也没能水落石出。甚至也没有勇气问同事们:「其实我觉得自己好像跌进过洞穴,但不知后来情形如何?」我本来就不擅长社交。虽然偶尔会主动说话,但感觉就是不对劲。再加上深更半夜听到声音却不见实体,担心脑中可能产生不测。自己的不安应该自己管理好,连累外人跟着起担心是不对的。简单来说,我这人就是不希望让别人看到我的弱点。
所幸之后就再没有听到那个声音。
几天后,我去牙科诊所拔牙。准备打麻醉针时,我听见有人说可卡因、奴佛卡因,感觉以前也在哪里听过,正当此时,那声音又说:「一般麻醉用的是奴佛卡因,但这一次时间比较久,所以就用可卡因。」因为不是我的专业,我不知道两者有何不同,只能默默地张开嘴巴。
——请忍耐一下。怎么了,马上就好了。
针刺入和挤压的痛楚比想像要久。渐渐地那附近的感觉消失了。尽管显露在表面如战壕的部分不多,不对,正是因为那样,才更增添拔牙的辛苦。由于我闭上了眼睛,所以不清楚详情,只觉得又是起子、又是钳子、又是槌子的,几乎木匠会用的工具都拿出来了,而过程的声响像是远方的潮汐。身体随着晃动,感觉很舒服,意识也逐渐飘向远处,朦胧到最后的意识却又鲜明得惊人,把遗忘的远方给拉到跟前。
我曾经催促妻子千代说:「快点决定要种什么树,庭院空着一个洞,会让访客感到不安,我晚上也会觉得很危险。」其实我很快便干脆决定种柿子树之类的也可以,问题是当初我不顾千代不愿强行移走白木兰树,有所愧疚,而且是千代自己跟准备回填的业者说暂时先将洞保留原状,以便考虑要种什么。我会急着催她也是很自然的,不料千代却一脸正经地表示:「我不种树了,倒是请在我死后,将我埋在那个洞穴里。」当时我没有搭理,只说:说什么蠢话!如今回想,她大概是预知了自己的死期吧?
闭上眼睛张开嘴巴,任凭牙医处置时,诸多情景掠过脑海中,那是许多已经忘却的旧事。千代过世时,我甚至没有想起她说过要埋在洞穴里的事。毕竟不知何时得搬出去,我如何能在租来的房子庭院里建造坟墓呢?
顺利拔完牙后,牙医让神情依然呆滞的我咬着脱脂棉花,交代:「回家后,等到不再流血再拿掉。」外面下起了雨,水银灯照到的范围内可看见如雾的雨。接下来天气将越来越冷吧?
回到住处,小心翼翼检查,看来已经不再流血了。
轻轻用舌尖触碰牙洞,感觉牙洞异常地大,也柔软得毫无防备,还有类似海水的咸腥味。
不知从何时起,我又身陷在那个黑暗的洞穴中,身体无法动弹。难以明确指出是哪里的脏器产生如痉挛收缩般的疼痛,又像是身体内侧的黏膜发出破裂声响,从内向外逐渐干涸刺痛。有种活生生从身体内部开始沙漠化的恐惧,我很想大声求救却发不出声音。喉咙从里到外已完全枯干,硬要出声,反而刺激头脑产生如火烧般的剧痛,感觉就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