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授时历

放在首位的本因坊道悦在听到“朝臣的家艺”时,也不得不点头。由此可见朝臣的学术衰退是多么严重,朝臣为掩饰而把学术神秘化或仪式化是多么无奈。讨论期间,道策一直低着头,眼睛却闪着兴奋的光,时不时地撇向春海。那清澈得可怕的眼眸令春海无所适从。

  春海也是提倡“胜负棋”的安井家一员,面对默默表达着对“六十番胜负”渴望的道策,再也无路可逃了。

  不久之后,算知终于就任碁方,而道悦也做好心理准备向算知提出挑战。之后将军家纲的决定令棋士们一片哗然。

  「二十番胜负。」

  这正意味着空前绝后的争碁。也表明将军家纲的棋艺精湛,希望观赏真刀真枪的白热战。

  当然,其他棋士的“上览胜负棋”也成为了可能。当算知和道悦各自尽力做准备时,连目前没没有资格下上览碁的道策,看春海的眼神中火焰越来越炽烈。春海别无选择,就在不知不觉中作好比试的觉悟时,有个传闻在御城里流传开来。

  「德川家的某位人物要把“围棋武士”传唤到领地去。」

  春海对此一笑了之,因为完全没有根据。大约是对春海受酒井宠爱的误解衍生出来的说法。

  假设是真的,就只有厚待安井家的会津肥后守保科正之,但他没有叫春海去会津的理由。这个时候江户三田也有会津藩邸,保科正之基本住那。几年前患病之后,他视力衰退,所以几乎不登城,只通过使者来和将军家纲以及幕阁们联络。虽然义兄可以陪他下棋,春海以及义弟知哲想见这种大人物是很难的。

  而且被传唤到会津的话想见妻子就更不容易了。身体虚弱又被留在京都,こと太可怜了。这是春海听到传闻后最初的感想。

  然而,宽文七年九月。

  春海的确接到传召。不过并不是意外人物,过去安井家也多次被此人唤去下棋,地点也在江户住所,仅仅呆了一天。

  此人就是“水户的御屋形”水户光国公,常陆国水户藩第二代藩主,后来改名为水户光圀,当上权中纳言,也就是“黄门大人”。事迹被后世江户人民写成小说。

  他非常高大,相貌威严,正值壮年的三十九岁。

  通过武艺锻炼出来的身躯筋骨隆起,拿着棋子的手比春海的大一倍,也厚一倍。每次和他下棋时春海就会想,如果被他用力打一拳的话,柔弱的自己肯定就没命了。

  现在的他是乃是一藩明君,声誉日益,但年轻时候极为荒唐。据说,他虽然是德川家一员,行为却非常残暴,喜欢在晚上找路人试刀,脾气和以杀人为乐、穷凶极恶的德川忠长相似。不过,忠长的暴虐最终引起谋反的怀疑,身为前代家光的弟弟却被命令切腹。但光国不同。“对学问的感动”化解了激烈的暴力冲动,把疯狂升华为正确的好奇心,使他得到了人生的救赎——据本人所说。

  所以光国对学问的投入和每年都在膨胀的好奇心是惊人的,在奖励学术上倾注了藩国三分之一的收入。而且他对“吃”也极为热衷,做面条别有一手,技艺不俗。春海也品尝过他做的面,那是相当的美味。

  只不过光国的好奇心总是在发挥作用。比如说,他找来明朝遗臣朱舜水,拜其为师,不仅学习学问,也学各种料理。因此春海不止一次被迫吃下油腻奇妙的“拉面”和宛如腥臭腐肉的“饺子”。

  另外光国最喜欢喝的是血一样红、茶一样苦的南蛮酒。

  他用这种珍陀酒(葡萄酒)、不知名的乳制品和各种野兽的肉来招待客人,与其说是美食家,更像是喜欢新奇的织田信长。乳制品也好猪肉羊肉也好,对于日本人的味觉来说都是难以接受的食物。春海也有几次以莫大的决心把这些食物吞下去,然后忍着呕吐感。而光国则在一旁笑,他就喜欢这样捉弄别人。

  但这次的光国与以往不一样。首先没有边喝那种深红色的酒边下棋,摆上来的只有茶和茶点。用小麦磨粉后烤出来的茶点虽然比较少见,入口却并不痛苦。

  另外光国的话题中,数年前的纬度测量占了大半。

  令春海感到惊讶的是,从他的提问可以发现他对测量和星图制作等专业知识有着相当的了解。于是不知不觉中就聊到了建部的遗愿,浑天仪。

  归来之后,不管在江户还是京都,春海每夜都进行测量,尝试设计浑天仪,但距离完成还很遥远。不过无论如何都想做出来。现在他几乎是一边向神祈祷一边不断摸索。春海如此执着,第一当然是继承了建部的遗志,另外一个原因是关孝和。

  确切地说,是因为春海被关孝和写的最新稿本彻底打击了。

  原本在第二次出题之后就可以去见关孝和了,但经过这么多年也没能实现。因为春海无法做出下一个题目。并非想不出,而是头绪太多,难以选择。春海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羞耻,同时,与关孝和完全同龄这事也在作祟。如果比他大,或者比他小的话,也许就能坦率地接近他、向他求教了吧。

  稿本是村濑亲自誊写,作为春海结婚的贺礼送给春海的。只是读了一小半,春海就深刻感受到关孝和那惊人的才华。

  (绝异)。

  春海一时间只能想到这二字。稿本里全是灵感,纸与纸之间思索的火花四处开放。

  (龙。这个人是天上下来的龙。天给地的天意化身)。

  春海对此深信不疑,对他的崇拜简直如同仰望天上星辰。

  看到彼此差距如此巨大,春海只能绝望。

  但他无法容忍仅仅是绝望的自己。无论如何也要第三次向关孝和挑战。想要证明自己有挑战他的资格。把这些意志投入到制作浑天仪这个难事之中,既是悼念死去的建部,也是春海的救命稻草。唯有这事,一定要完成。因为浑天仪的制作是连关孝和也想不到的事业。春海的这种想法可以说是非常可怜,为了结识一位素未谋面的男人,他把自己逼到这种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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