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一起摔倒滑到屋子前,呆若木鸡。
真知家已被植物覆盖。庭院里放置不管的杂草长得比我还高,掩没了住家大门,也覆盖住了玄关。跳下脚踏车时,我的膝盖不小心用力撞上了车身,脚踏车也倒在地上。我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拉起它,拖着疼痛的膝盖拨开草丛。四处飞舞的黑斑蚊还算有所节制地扎着我的肌肤。
连房子也受到了岁月的侵蚀。窗户后头可以看到满是尘埃的窗帘,以及现在尽管是早晨,却仍旧一片昏暗的室内。冷气外机的风扇已经断裂,支撑着住家的柱子只要一碰,就有煤灰般的灰尘纷飞起舞。转过身,刚才拨开的杂草已经遮蔽住了我的视野,也掩盖住了脚踏车、道路和整座岛唤。
我敲了敲门。才敲了三下,玻璃窗的部分就仿佛快被我敲碎。屋内没有任何反应,我的心情也像出现了裂痕般在原地往下坠落。
一眼就能看出已经弃置了好几年——也就是九年的,真知的家。
记忆中不存在的废屋。记忆中不存在的,她的死亡。
站在时间的伤痕面前,无能为力的我发出呻吟。
咕噜咕噜,仿佛有秋虫在喉咙里齐声合唱。
*
抵达尼亚家后,在决定进去之前,脸庞已因淋漓的汗水而湿透。流过脸颊的汗水蒸发后,肌肤表面变得粗糙不平。说不定当中也掺杂了泪水。
其实也没下定决心,我就将疲惫不堪的身子靠在门板上敲门。尼亚家的外观和先前我熟知的一样,理所当然地伫在原地。在这座岛上没有什么出场机会的红色邮筒上满是锈斑,玄关旁边放着小狗造形的摆饰。历经了风吹雨打之后,小狗摆饰表面上的油漆已有多处脱落,其中一只眼睛也像罹患了白内障般惨白。
咚、咚,我虚弱无力地用肩膀敲着大门,就算里头有人,可能也会误以为那是风声。不论是已知的事还是未知的事,都让我很害怕,两者都无法承受。
喀答喀答地,无法关拢的门扉发出了摇动声。每当耳朵听见这阵声响,我的脑袋就一阵晕眩,双眼也无法对焦。一切全变了个样的世界。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就算回过头看,我也不记得我曾在过去做了些什么。
我怎么想也想不透尼亚为何会死。
「来了,请问是哪位?」
突然有人出声说话,我吃惊得挺起身子。大门后头映出了一道人影。身材娇小,声音也很耳熟。是尼亚的母亲。我本想报上名字,喉咙却忽然硬住。
我只是不住咳嗽,发不出声音来。就像甩动着一个空空如也的瓶子。
结果我没有说出姓名,尼亚的母亲还是推起门锁,打开了大门。接着见到我后,她露出虚弱的笑容,眼角堆起皱纹。
「真难得呢。」
「今天大学也放假吗?」
「大学?……咦?是的。啊,呃,没错。」
我吞吞吐吐地点头答是。我是大学生?虽然不知道已经思考过了几次,但这里是哪里?属于「我」这意识的一切事物,全都隶属于异世界。
不管是身体还是环境。我穿着这个时代分配给我又膨又鼓的衣服,动弹不得。
「请进。」
尼亚的母亲请我进屋内。她是个体型纤细的人,脚踩仿佛只要轻轻一踢就会折断。到这个部分为止,都还在我的记忆当中,但如今眼前的人身上又多了一份我不熟悉的虚幻感。就像失去了重心一般,无依无靠的感觉格外鲜明。
我想现在的我大概也与她差不了多少吧。
走上走廊,尼亚的母亲带着我前往左手边的客厅。在与尼亚绝交之前,我们经常在这里一起吃点心玩耍地点都在户外,家里则是吃点心的去处。尽管如此,尼亚的母亲总是一脸幸福洋溢地看着我们吃点心。
尼亚的母亲在通往庭院的窗边、日照充足的地方坐了下来。虽然她瘦得看来像是只剩骨头,后背却挺得很直。不,是因为没有长多余的肉,才能挺得这么笔直吧。
我仿效她般地在她的对面正座。长久以来我早已忘了正座时视线的高度在哪,这个不习惯的高度令我头昏眼花。双脚非常自然地移动,也让我很不舒坦。
大概是觉得我正襟危坐的模样很有趣吧,尼亚的母亲脸上始终挂着微笑。
「今天怎么会过来呢?是因为那个孩子吗?」
听到「那个孩子」这四个字,我不禁低垂下头。不知为何我像是正在挨骂一般,紧紧缩起了身子。仿佛一切都是我的错一样。
可是,我总不能永远低垂着头。
这一次,正是时候下定从刚才在屋外就一直拖延到现在的决心。
「我有件事情想问您,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咦?」
「我很认真,非常认真……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希望她不要生气,也别瞧不起我。我小心翼翼地做出这个开场白后,尼亚的母亲好一阵子默不作声。沉默和耳鸣让耳朵好痛。在尼亚的母亲点头之前,好几次我的眼泪都险些夺眶而出。我费了一番功夫将口水吞下去后,抬起头来问:
「尼亚他……真的死了吗?」
刹那间尼亚的母亲仓皇失措。就在双方都屏住呼吸、时间仿佛停止般的片刻过后。
「他死了喔。」
名为言语的箭矢贯穿了我的眉心。虽然这阵冲击不比剑崎先生告诉我的那一瞬间令人猝不及防,但若要直接从正面接下,仍是太过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