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的离岛面向太平洋。人口仅有三位数。我猜大约在五百人上下吧。从小学至中学总共只有一个班级;来到岛上的定期船每天也仅有四班;只要两个小时就能在岛上绕行一圈。至于供观光客使用的住宿设施,以往原本还有两间民宿,现在都已关门大吉。ATM也只有邮局那里那一台,更不可能有便利商店。餐馆也仅有三、四间,没两下就能数完。遗憾的是,这里并没有会说话的稻草人,更不是无人知晓的秘境。
很久以前有本小说以这座小岛为舞台(注1:指伊坂幸太郎所著的《奥杜邦的祈祷》一书),因此小岛也一跃成为观光资源。虽然有人谣传说岛上住着神明,或是时间仿佛静止了之类的,但自从懂事之前就一直住在岛上的我、爸爸和外婆谁也没有遇见过神明,我暗暗猜想:说不定神明也早就迁居都市了。
这座岛,从前叫做针岛。
我朝爬上人家围墙、抬头望着天空的猫咪瞟了一眼,然后冲上阶梯在坡道上奔跑。明明这座小岛满是坡道,每年却会举办一次自行车竞赛,说来还真是奇怪。
爬上住宅区前的坡道,才刚准备跑下另一条下坡道时,某道直扑眼帘的北影让我肩膀一震。那是一道基于与外婆不同的情感,同样令我无法直视的背影。
那道身影上半身尽管纤细,肌肉却很发达健壮。比我还粗的手臂和颈部一带,被她用大了一号的上衣掩盖住。对照之下双脚却如同拐杖般削瘦,毫无光泽,仿佛枯萎了一样。比起她八年前还是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还要纤细瘦弱。
她正坐在一辆有着醒目红色车架的轮椅上,受困于高低差距极大的道路。这座小岛可不比本岛,况且在这座岛上靠轮椅移动的人,就只有她而已。
一如往常的奇怪发色。明明发根是黑的,但中间直至发尾部分却变成茶色。她并没有染发,那是她天生的发色,也因此十分引人注目。
她也察觉到了自后方走来的我。但她没有回头,彻底无视。一旦我开口呼唤她,她肯定会朝我大吐口水吧。所以我也装作没看到她。
我并不讨厌她。但内心深处确实想避而不见。而她则是非常讨厌我,始终对我视而不见。因此我们彼此的利害关系一致。
我与她的交情近乎水火不容,甚至还拳脚相向过,尽管如今已经过了一段漫长的时间,漫长得连其他事物都已自记忆中淡去,我们之间的关系仍然没有重修旧好的迹象。
因为这样,我甚至连她的小名真知究竟是来自于姓还是名也遗忘了。
*
那家伙的名字叫尼亚。虽然是外号,但大家都这么称呼他。
以前我也曾呼唤过这个名字无数次,但到了现在,我反而想朝他吐口口水。我也注意到了他刚刚经过我身旁。但我们彼此都没有互相搭理。
我咽下原打算他一出声就朝他吐去的口水,失去了用武之地的唾液有些微温。
一个以前的同班同学,有着自然卷、名为玻璃绫乃的男孩子,方才骑着脚踏车经过我身旁之际,也大动作地朝我转过头来,让我很不高兴,但还是远远不及尼亚。明明他直到刚刚都还匆匆忙忙的,但越过我之后却莫名地放慢脚步,真是教人火大。那个样子仿佛在渴求着与我插身而过一般,仿佛在等待着我一般。
由于我不想跟他朝同一个方向前进,便决定放弃征服下坡,折返回家。走下坡道的那家伙途中似乎一度转头向我望来,但我还是没有让他进入我的视野。
一回头后,我甚至忘了自己原本打算上哪儿去。
即使回头,我眼前的道路依然是下坡。比上坡时还可怕。无论乘坐轮椅的时间再久,内心还是无法挥去「要是停不下来的话——」的恐惧。往昔曾经快速跑下这条坡道的我,根本不晓得数年后自己将会变得无法行走。但这也是当然的。
途中一只猫咪正懒洋洋地躺在围墙上呼呼大睡,真是可爱。
这座小岛上只有猫,没有狗。灯塔上也只有野猫们定居。传说是因为岛上的神明讨厌小狗。这里和本岛不同,没有卫生所,因此没有半个人会去扑杀野猫,任凭它们自生自灭。虽然猫咪大半都会饿死就是了。
若要拯救身体虚弱的野猫,也只会没完没了。所以父母早就千叮咛万嘱咐过:「千万别捡回来!、事实上,我和那家伙曾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救过野猫,结果就是亲眼见证它的死亡。我们都无能为力,一点办法也没有。
自那之后,岛上还是有很逗野猫,也依然逐一死去。
人类也不例外。
这座岛让人喘不过气来,每当船只靠岸,每当有新的陌生人来访,整座岛都会陷入紧张的气氛,像在监视着对方的动静。岛上居民时时刻刻警戒着,担心外来者会破坏自己的生活,不仅排斥,也带着仅止于表面上的和善。
对于处在我这种立场的人,也同样冷漠以对。岛民就是这样。
在坡道前折返后不到五分钟的时间,我就回到了自己的家门前。我停在门前环视一圈邻近的住家。刚才出门时,附近有户人家异样地嘈杂。那噪音就像有人一口气打开了十个左右的闹钟开关,我想应该是某处的笨蛋做的蠢事吧。
进入屋里后,像是算准了时机般电话响了。不是手机,而是家里的家用电话。我在楼梯下方接起子机,确定家人都不在之后,才按下通话键。
将话筒凑向耳朵后,只听对方直接省略了开头,大吼大叫着:「嗨,你好啊~!」
烦死了。
*
「完了。」
看向眼前拿着定期船载来的报纸和货物的人们,我按住额头。当然,就算全力奔跑,也没有任何人能保证我赶得上船,档案不上还是令人心头郁闷。
定期船已经出发了。虽然还近在眼前,但船只已确实一步步远离码头。干脆用游的追上去吧?我将手支在膝盖上想些鲁莽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