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解答耶,你要抄吗?」
小津这么问,我不以为然地狞笑了一下,但我不晓得她是否有看见遮在口罩下面的笑容。对她来讲,这好像是很自然的询问,但是,抄?她讲得可轻松啊!我对于她的体贴感到烦躁。小津大概觉得这没什么吧?她选了个肯定能上榜的学校来申请推甄,现在已经确定有学校了,所以早自习的练习题对她来讲可能跟垃圾没什么两样。小津你只要这样就能满足了吧?
我看着往广播室方向走去的小津,感叹她一定是属于那种能够获得幸福的类型。那些在操场踢足球的小男生又浮现在脑海中,我们的出身不同,生存方式也不同,宗教更是天差地远。他们的生活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但我却如此不可自遏地感觉到愤恨。
学测模拟考的结果简直是惨不忍睹,都不用算分数就已经心里有底了。以我想报考的志愿校来看,录取率为D,考取的可能性还不到一半。老师板着一张脸说:「虽然学测模拟考比正式指考还难,可是这种分数……」边说边把成绩单交给我。我连续请了几天假,因而被惠赐了这份个人约谈的恩宠。不过他的做法与其说是训话还不如说是在跟我传道。我当然也知道他是为我好,可是煞有其事地大肆阐述一看就懂的道理,那种陈腐的表现力让我感到极度不快。可惜我也没什么立场反驳他就是了。教师办公室的暖气开得太强,我的呼吸被闷在口罩里无处可逃,但我觉得这种窒息的感觉其实是因为其他原因。那些各自坐在自己位置上的老师好像都竖起耳朵在偷听,我告诉自己是我太敏感了。幸好身体原本就不舒服,这也让我轻松地就能麻痹掉不需要的思绪,可是比起忍一忍就能熬过的训话,手上成绩单的分数却显得更残酷。再这么下去的话,我就算去考也考不上吧。心底稍微不安了起来。我并不觉得只要努力就能得到好成绩,没有任何理由,我只是出于本能地这么想。
「怎样?你有没有用功念书呢?现在身体垮了就什么都没了唷。」
「我知道。」
我乖乖地回答。虽然老师的话很无趣,可是他很适合我,要是换成了那种要我把身体照顾好,不用太在乎成绩的老师,我恐怕会抓狂吧。这位班导就这一点来说的确是很适合我。虽然他的话很老套,可是除了我之外,他毕竟还要扛起三十几个学生的成绩。
他跟我的母亲不同。我心里揣测,当拿着这张成绩单回家后,母亲究竟会怎么说呢?光想到这件事就让我的五腑六脏快要翻搅了起来。我一定要忍耐。这也是考生的责任之一,是不可逃脱的项目之一。
「柴你很认真,可是太少来问问题,只要一有问题,随时欢迎你来问我。」
这个建议还真是有建设性哪。我答道自己会加油。这根本就是一场毫无交集的对话,与其要我来办公室发问,还不如让我把测验集做个两次还比较轻松,可是这种事大概说了也没用。真希望这种长年累月把好几百个高中生送到考场的老师,至少不用别人提醒就能了解这一点。
我踏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教师办公室,走到走廊上。平时这时间我已经得去补习班,可是今天身体不舒服所以请假。接下来,应该回家还是留在教室里念书呢?我心里还没拿好主意,忽然发觉自己竟然往广播室的方向走,这真是太让人沮丧了。其实我并没特别想来这里,只是一时改不掉维持了三年的习惯,身体自然而然就朝这边走来。
一打开发出声音的沉重大门后,随即传来了暖气的温热与人的气息。
「啊,阿柴柴!」
最初传入耳帘的是圆圆那二百五的声音,听得我额叶发疼。她把偌大的一条毛毯披在了头上,屈膝坐在长椅上,让自己看起来好像是什么毛毯妖怪一样。这种幼稚愚蠢跟耍小聪明的作风真是非常适合她。
「阿柴你回来啦,身体还好吗?」
这个帮我把书包挪开,把桌上的笔记本稍微收拾一下,好让出半边空间给我的人是江香。我发觉她在念书,心头一沉,虽然我们两人想考的大学完全就是不同等级,我要上的学校比她的志愿校难考多了,但我内心还是觉得很难受。「差距会越拉越开。」母亲的声音连我的指尖也渗了进去。手中的成绩单被我折成了好几折,我用手指松开了之前因为要去教师办公室而绑成一束的头发,叹口气说:
「当然不好啊。」
我想也没想就这么说了。因为戴着口罩,所以在教室里、走廊上、教师办公室里,都有人这么问我,但那时候我明明回答没事,为什么一回到了这里就这么地直言不讳呢?完全不了解其中究竟是什么原因。
「感觉糟透了。」
说完后才发觉个中缘由。原来是因为这里让我感到安心,因为她们早已习惯听我说我的身体不舒服,所以不会大惊小怪。我想诉苦,但并不想被人担心,对我来说,体贴与教训同等地沉重。就对我的蠢话一笑置之吧,这会让我比较轻松一点。
砰砰,小津不发一语地敲了敲她长椅旁的座位,今天她反常地没在放学后换上运动服,反而是把粗呢大衣覆在自己的膝头上。我在她身旁坐下来,眼前是圆圆、斜对面是江香,广播社全员都到齐了。这些人从高一看到现在,简直都快要看腻了,真是时光飞逝啊。这个完全没有新人进来的空间。
用毛毯把自己盖住的圆圆从书包里翻翻弄弄地,找出了不知什么东西来。
「给你圆圆的牛奶糖,阿柴柴缺的就是这个啦,妈妈的味道!」
我的视线落在被她啪啦啪啦倒在桌上的白色糖果上,光是看,就能想像出那甜腻的滋味。我所欠缺的?我在心底反刍着这句话,但没立即回应。我斜眼觑着圆圆。
她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在心里这么酸她,只可惜她应该是不知道。她是个令人难以想像的残缺品,白痴得没药救的孩子。如果有火的话,她一定会纵身一跃,让我联想到被篝火烧死的蝴蝶。她身上所有的东西——包括那一头褐色细发、光采动人的脸颊、润泽的指甲,全都是为了掳获男生的装饰品。就像猛往自己身上洒调味料一样,她硬是把自己添色提味,仿佛在喊着「谁要来吃我啊谁要来吃我啊。」我看,被她钓上的男生品味也很差。
我瞥着在掌心翻滚的牛奶糖,继续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