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两、三步。
「干什么?谁准你盯着我看了?」
虽然他这么说,我还是迟迟没有移开视线。而穿着白袍的男子也没有多问些什么。
「岛上的人看到我一定会问:『你一个人吗?』你是第一个没有这么问我的人。」
男子哼了一声,将手插进松垮的咖啡色西装裤口袋里。「因为独自一人在这里就好像犯了什么罪一样啊!」
「叔叔也一直独自待在这里吗?」
「你看不出来吗?」
你看不出来吗?——这个回答有点微妙,不过的确是一看就大概明白了。因为这个人全身上下仿佛都附着着孤独,连每根胡渣都是如此。从他的外表看不太出来年纪多大,因为分辨不出他眼角和嘴角的皱纹究竟是由岁月刻划而成,抑或是根本忘了该怎么笑所造成的。但我总觉得这种独特的老态令人很熟悉,因为父亲也是如此。
「叔叔,你是医生吗?」
「这你倒是看出来了?」
「因为你穿着医师的白袍啊!」
「喔。」医生这么说完后,伸手掸了掸衣襟,虽然上面并没有任何脏污。
「我也常常懒得告诉别人自己是医生,结果都快忘记这件事了,所以我最近才开始把医师袍穿在身上。话说回来,其实这座岛上根本也不需要医生。」
这个人真是奇特——感觉就好像一个人在惊滔骇浪的海面上载浮载沉,只勉强抓住一条绳索却不担心自己性命垂危,反而担心眼镜会受腐蚀而生锈。所以我不禁心想:我该不会耽误了看似无所事事,但其实对他而言却是极为重要的时间吧?
「请问……你能告诉我该怎么往下走到教堂吗?沿着这条路直走对不对?」
我决定赶快问路早点离开,于是试着开口询问。
「大概吧,我也不知道。」医生这么回答:「我只去过一次,早就忘记怎么走了。也不想再去第二次。」
「唔,这样啊。那我该怎么办呢……」
我再次望向漂浮在蓝色与绿色之间的教堂,只见正面的外墙上映着淡淡的红光。我回头一看,西边的天空已开始染上红霞,太阳就快下山了。
「如果是旱季快结束时,那片树林的叶子差不多都会掉落地面,有时候能从这里看到往教堂的路。不然过年前那一阵子,路边会盛开茜草科的白色花朵,也能看出路径所在。只可惜你来的季节不对……」
「你不想去教堂,却常常来这里眺望吗?」
医生转头直盯着我,害我有点后悔,早知道就不要多嘴了。可是,他竟然连不同时节的景色转变都知道,实在让人很在意。
「不行吗?」
我用力摇了摇头,甩动的头发仿佛可以掀起一阵风。
「换作是我也会每天来看。而且教堂真的很漂亮。」
「我并没有每天都来。只有发电厂附近的居民找我过去的时候,我才偶尔会在回程时绕过来。平常我可是一直待在诊所。」
「一直待在诊所还晒得这么黑……」
「你给我闭嘴!」
我吓得缩了缩脖子。每天都来眺望教堂是那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那座教堂是十六世纪的西班牙建筑,漂亮也是当然的。」
「原来教堂的历史那么悠久啊。」
「教堂应该是耶稣会建造的。只是后来岛上已经看不到西班牙人,日军和美军也都死光了。现任的神父都是战后在那里落户的居民,恐怕也不是正规的神父。毕竟基督教不可能宣扬那种奇怪的教义吧?」
「叔叔,你讨厌教会吗?」
医生又哼了一声。
既然如此,为什么又每天跑来这里呢?又不是只要背对着夕阳瞪视着教堂,教堂就会起火烧毁。
「教堂那里有时候会传来音乐声,是众人合唱的歌声。但那应该是不可能的,因为教会里除了一、两名神父之外没有别人,但还是有音乐传来。我总觉得似乎会发生什么事,所以才来到这里。」
音乐声?
「随便什么事都好,只要有事件发生就好了。比方说那座惨白的教堂突然爆炸还是沉没海底,或是某天过来一看发现教堂变成了巨大的海绵蛋糕之类的也可以。随便发生什么事都好。偏偏教堂总是安然无恙地矗立在那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我不太懂随便发生什么事都好是什么意思。」
医生眯起眼瞪了我一下。
「你以为圣经上为什么会记载一些劈开海洋或人死复生的故事?因为不那么写就没有人会相信啊!」
「你说那些奇迹吗?」
「没错!为了让人相信上帝确实存在而且站在自己这一边,就一定需要奇迹。其实只要仔细读过,就会发现圣经上一派胡言。我来到这座岛后没有其他事情可做,所以就拿着圣经看了好几遍,结果里面根本错误百出。不过,那也不代表上帝就不存在。你应该明白吧?就算没有存在的证据,也无法证明不存在。」
我边后退边暧昧地点点头。老实说,我并不想和医生讨论这个话题,但却大概能明白他在说什么。即使遍寻不着,也无法断言其不存在。
「但是我说什么都不相信,那种地方根本不可能有上帝存在。你知道吗?不相信和相信一样,都需要见证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