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1-5

人相依的身形,说不定会在这座岛屿和日本之间的海洋留下无法抹灭的绵长血迹。

  我们还是高一一学生的那一年,母亲领养了姐姐。父亲早在两年多以前就搬出去住,只是持续汇钱让我们母子过着衣食无虞的生活。正因为父亲是这样的人,所以当出现了一个他和别的女人生下、和我同龄的女儿时,我并没有特别讶异。真正吓我一跳的反倒是母亲提议收养那个女儿,还要接她来家中照顾这件事。带着大包小包行李搬来我家的姐姐,显然也对此感到十分不解。「你就住这个房间吧。」当时母亲提议让姐姐使用的房间正是父亲以前的书房。「你一直都住在东京,可能不太习惯这种乡下小地方吧?我想尽量避免附近邻居用奇怪的眼光看你,所以对外都说你是来念高中寄宿在我家的侄女,你可要配合我的说词喔!」

  母亲不仅接姐姐同住,甚至办了收养手续让她成为养女,并迁入了和我相同的户籍中,或许就是因为她早就看出我将来可能会和姐姐发生关系了吧?

  三个人的生活开始没多久,母亲的意图便昭然若揭。姐姐带来的衣服,每天总会有一件被剪得破破碎碎地撒在她房间的地板上。「唉呀!这下得买新衣服才行了!」母亲总是笑着这么说,但买回来的新衣服仍然被整件剪成碎片。不仅仅是衣服,连棉被的下场也是如此。姐姐的房间就像几百只鹅惨遭屠杀后的现场一样,到处都是羽毛。最后连纸张类都难以幸免。教科书成了最显著的标的,所以姐姐只好将课本连同笔记本一起放在学校置物柜里,就算放学也不带回家。最恐怖的是,每当母亲亲手剪碎」本教科书之后,又会特地帮姐姐再买一本相同的。如果她只是动剪刀泄愤,我们或许还不会觉得那么可怕。之后,杂志和书本全都难逃厄运,照片最后也被翻了出来。看到一张姐姐和应该是她生母的女性合照的相片时,母亲喃喃地说:「长得真是一模一样呢。」、「一眼就能看出是谁跟谁生下的孩子喔。」她的眼神就像是看着第一个孙子出世的慈祥老婆婆般,然后拿出剪刀,当着姐姐的面将照片剪成三十几个细小的三角形。姐姐房间中能剪的东西几乎都遭殃了,唯一幸免于难的大概只剩下窗帘。母亲以令人害怕的程度,分毫不差地对外维持住她的良好形象。后来姐姐害怕得只好躲来我房间睡。每天深夜,还能透过墙壁听见母亲拿剪刀剪榻榻米的可怕声响。就算我们想报警或求助于社工人员恐怕也没用,毕竟姐姐并没有受到实际上的身体伤害。母亲的复仇就是这么隐忍而固执,仿佛认为如此对待姐姐就能将恨意传达给她的母亲——那个夺走自己丈夫的女人。就如同用放大镜让黑纸着火的实验一般,母亲丝毫不碰触身为透镜的姐姐,只是不断灌注浓密而平均的恶意,试图让憎恨透过她在某个地方聚焦。然而这份恶意在现实中就只是不断破坏榻榻米罢了。

  「真是莫名其妙!老师他早就不再跟我妈妈在一起了啊!」

  在我的房间里,姐姐紧抱着我边发抖边如此呢喃。

  一定得逃出这个家才行——我这么想着。于是我舍弃了每天无所事事,只是边听音乐边盯着相机、钟表或吉他的目录发呆的无聊生活,开始念书准备考试。姐姐的模拟考成绩几乎确定能考上东京的国立大学,于是我也报考了同一间学校。前往东京参加复试时,我们一起找了一间公寓。母亲一直努力维持的表面形象这时终于帮了我们一把。附近邻居都大肆宣扬:「听说他们家的儿子考上了东京的国立大学,真不愧是大学教授的小孩!」让母亲不得不同意我们前往东京。父亲是大学教授、目前外派到美国任教,这些都是母亲拼命编织而成的谎言,如果继续将姐姐绑在身边实行复仇,这些谎言恐怕迟早会被戳穿,最后有如沙堆城堡般松散崩塌。

  我和姐姐彼此皆满十八岁的那年春天,我们偷偷地在国分寺市一隅的公寓里开始了同居生活。

  「好像又回到了跟妈妈住在一起的时候呢!直树的家实在太宽敞了,总让我觉得不太安心……」

  姐姐开心地这么说道,同时打开了行李。

  「我和妈妈一起住在公寓里的时候,老师经常会到我们家玩。那是我最开心的一段时光呢。」

  或许是因为我的母亲从眼前消失的关系,姐姐开始经常提起「老师」的事情。然而,我却始终无法将她口中的「老师」和我的父亲联想在一起,所以我决定问问看。

  「姐姐,你常提到的『老师』在哪里呢?」

  于是,我听说了关于那座岛的故事。

  一座漂浮在太平洋正中央的奇特小岛,容许一切爱恋的岛屿。

  「只有我从那里回来,老师就留在岛上了。」

  「我一直以为老爸他跟你母亲私奔了。」

  我沙哑地挤出这句话。

  「不是的,我妈妈和别的男人远走高飞了,所以我才以为可以占有老师。可是……」

  「那你为什么……一个人回来了?」

  如果你们就这样消失在那座岛上该有多好?

  这样我就能一直过着仿佛住在果冻海洋里的生活,当中零星飘散着母亲疯狂的碎片。

  「因为我们都没有找到……而教堂的门也没有开启。」

  因为没有找到爱吗?

  话说回来,那是只要去找就找得到的东西吗?难道隔了一道海洋它就会变得具体,冷静思考过后就能找到答案吗?但结果只是硬生生撕裂所有的一切,弄得骨肉分离、血溅四方不是吗?

  「不过那都无所谓了。因为我现在拥有你了。」

  姐姐边说边用双手捧住我的脸。「老师」和父亲在我心中重叠,让我再也无法移开视线,因为那容颜早已刻印在我俩的血液里了。那天夜里,姐姐以冰凉的手指描绘着我的脸颊,还不时在睡梦中叫着「老师」、「老师」,我第一次恨不得杀掉自己的父亲。

  然而,这份憎恨立刻就被更为现实的恐惧给压得粉碎。母亲当然不可能就这样放过我们,她每天都会打两百多通电话过来,逼得我们干脆拔掉电话线。接下来就是一箱箱的宅配包裹,里头不是全新的羽绒外套就是全新的棉被,只是全都被剪成了碎片。

  「她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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