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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了。」父亲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了下去。
当时父亲提到的问题大意是如此——每个月总会有染红卫生棉的「半个生命」被丢弃,而每天更有包在卫生纸中的数亿个「另外半个生命」被丢弃,但却没有人为此悲伤难过。然而,若是两者结合后的生命遭到抛弃,却会演变成宗教人士或政治家等大张挞伐的骚动。这到底是为什么?
「爸爸,你知道答案吗?」
我不懂究竟是为什么,但这世上真的有人知道答案吗?大家不都是没有被抛弃而且得以养育成人的生命吗?这问题就像在问小狗彩虹是什么颜色一样,实在愚蠢到不行。但,父亲却给了我答案。
「好像有人说过,那是因为爱的关系。」
「又是爱吗?」
这次我忍不住说了出来。我从出生的瞬间到现在一直在和这个无聊的字眼搏斗,已经觉得很厌烦了。
「不信你看看电视新闻吧!每次有鲸鱼或海豚被杀害的时候,总是有人歇斯底里地大声疾呼,但那些鲸鱼和海豚每天残杀好几吨的浮游生物,有谁可怜那些浮游生物呢?」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父亲说的话。没有人知道浮游生物的可爱之处,我当然也不知道,所以它们只能默默地遭受杀戮。
「如果海豚专吃海天使(注:海天使,学名裸海蝶(Clione Limacina),为一种浮游性软体生物。外观呈透明状,两侧有形似翅膀状的器官,而身躯中央有红色的消化器官。)的话,大家也会责怪海豚吧?」
「或许吧?甚至可能因此而杀掉所有海豚。人类一旦爱上了什么,再怎么过分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爸爸,你说的爱或是相爱,怎么好像跟我知道的意思不大一样?」
我抬起头凝视着父亲问道:
「你说的爱就好像是被关进监牢,还是被刑求一样。」
「就是这么回事啊!」
就是这么回事吗?「爱」这个名词,对父亲来说就只有这么悲哀的意义吗?
「爱根本就和诅咒差不多。所以母亲会毫无条件地疼爱小孩,也是因为母性的本能而觉得婴儿看起来很可爱,否则刚出生就被抛弃的小孩一定更多。」
「我没有被抛弃啊。」
「你早就被抛弃了啦!爱这种事只会碍手碍脚的,所以早就抛弃了。是你还没有认清现实罢了!这就是为什么彼此没有好感就不能有性行为的原因。跟自己不喜欢的对象生下的小孩,虽然一开始还是会出于母性本能地疼爱有加,但迟早会发现那不过是一种诅咒,最后就会抛弃不管,就像你一样。」
「我没有被抛弃啦!不要随便就抛弃我嘛,我明明就在这里啊!」
我伸手压住父亲的大腿内侧,即使隔着一层长裤仍能感受到大腿根部的微微脉动。如果手心所感受到的这股温度只是身体的自然反应,那么太阳、星辰和海洋也全都是由机器运作的了。
父亲没有回答。只是给了我一本书。那是父亲给我唯一的一样东西,也是我和父亲最重要的羁袢。那就是这个围绕着爱之岛的故事。
然而,这份羁绊并不如我心中所想的那么坚强。在我满十二岁时,父亲又回到了我母亲的身边。他们的婚姻明明就如海市蜃楼般虚幻不真实,结果父亲最后还是逃不出名为爱的牢笼。人们常说婚姻是人生的坟墓,当我从坟墓中被带出来时,父亲却已化为燃烧殆尽的纯白灰烬了。
我实在不想再次离开父亲了。
但是要怎么样才能让父亲再次对我展露笑容?该怎么做才能让父亲属于我呢?
我从父亲说的那个故事中找到了答案。
在十四岁那年冬季将尽时,我和父亲一起踏上了旅程。我翻出所有的贴身衣物心、护照,连同那本对我和父亲而言极为重要的书,一起塞进运动背包里。
前往那座容许一切爱的岛屿。
去证明爱确实存在——抑或是根本不存在。
2
由于地球自转的关系,赤道一带便成了地球上转速最快的地方。那么根据相对论的说法,赤道附近国家的时间应该流动得比较慢才对。所以大富翁纷纷前往新加坡或马尔地夫,应该都是为了想要长生不老吧?——我曾经提出这样的论点,结果被理工科系毕业的编辑嘲笑了一番。
然而,像这样靠在小船前端的栏杆上,任凭头顶的炎炎艳阳和纯白甲板反射的剌眼阳光猛烈夹击,还是让我忍不住觉得这里的时间流逝得较为迟缓。
我环视周遭,看见两种仅浓淡略有不同的蓝色,漫天盖地地包夹住整个世界。两道白色的波痕往船身后方微微延伸,仿佛停滞在十一点三分就忘了前进的时钟指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太阳和我额上冒出的汗珠,似乎也自始至终保持静止。
那座没有名字的岛屿,现在还在不在呢?真希望它就此沉没算了。如果这艘船永远靠不了岸,永远漂荡在汪洋当中该有多好?一旦抵达目的地,答案便呼之欲出了。虽然,那是我早已心知肚明的答案,我想咲希应该也早就明白了吧?男人追寻答案本身,女人则追寻得到答案的过程。这句话究竟是谁说的呢?印象中这番话应该是为了说明男女对于性欲的追求各不相同,但说不定这其实只是我自己在小说里乱掰过的句子。
无论如何,我还是听从咲希的话跟着来了。远离陆地后,脑袋又持续暴露在耀眼的艳阳和浓郁的海风之中,不禁令我深深体会到自己早已疲惫至极的事实。尽管在小说中写过数百次「不伦之恋甘甜如蜜」之类的内容,但实际上这种感情不过是盐水罢了。一旦啜饮过后,喉咙只会更加干渴,让人忍不住一喝再喝。最后只能将头整个浸到退潮后的水洼里,然后逐渐变成干枯的木乃伊。虽然咲希的确带我脱离了那种窘境,却也使我至今依然离不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