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可以听到从某处传来了歌声。
那是一道女声。
那一天,夏洛克将一本厚书夹在腋下,沿着宿舍的墙行走。
即使已经是用完晚餐的时间,英国的初秋在这时依旧天色明亮。无论是交谊庭或者自习室,都令人静不下心,因此他才想要在自习时间前的这仅有数十分钟内,走远路到外头去看本书。
他结着整齐无紊的领带及一身深蓝色制服,眼瞳是散发着贵族气息的榛木色,一头黑发为了遮住表情而留得稍长。十四岁——进入第二学年还不到一个月,然而夏洛克无论在谁的眼里看来,都理当是一名毫无缺点、属于这所深具传统的寄宿学校的学生。
甚至不需要告诉他这学校的不成文规定,对于自己身边事物,他基本上就有着总会迅速整理好的习惯。
对夏洛克来说,他觉得总是在上课或运动之间,因为忘了带什么东西而吵吵嚷嚷的学生才是奇怪。与去年相比,根本一点改变都没有——不,甚至也是有人从「最低年极的义务」中解放后,连带地变得更加邋遢的。
在他上预备学校之前,父亲便告诫过他——你行动的时候,总要记得旁边是有人在看着的。
你自己要保有身为哈克尼尔家长男的意识,只不过,当周遭的人对你有特别待遇时,要毅然决然地回绝,并要求平等对待。
要像个绅士一样。要尊重他人,而不是尊重他人的头衔,如此一来自己也会受到尊重,而这也是义务。不要经由别人告诉你,要自己看,以自己的判断去学习,你理当可以做得到才对。
然而,夏洛克自己也还不属于守规矩的人。
夏洛克一面绕过礼拜堂的里侧,一面在心里自言自语着——父亲,这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做到的事呀。面对那些明明自习时间是晚上七点开始,都已经六点五十分了还没到自习室,并且要低年级生擦亮自己鞋子的这种人,要教他尊敬实在是极为困难的功课啊!如果不是对方有高年级的头街,他是不可能顺从的。
想到很多人在入座之后的最初十分钟都无法集中精神,这或许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夏洛克走近礼拜堂后方的橡树。这是他去年发现,并在星期三下午的休假时间经常会过来的场所。枝叶生长的形状正好,待在树上的话不仅不会被任何人看见,而且自己还可以仔细看清楚底下其他人。
当夏洛克于该处正伸出手要攀爬之时,他听见了一道声音。
那是一道高亢而具穿透力的歌声。一开始,还以为是圣歌队的某个人在练习独唱。
然而,那并不是熟悉的古典乐声。是圣诗——而且音调略带沙哑,音色偶尔有些飘动。
那不是少年的声音,而是一道女声。有时声音会突然中断,或者以为要拉长音却变成小而短的一声,尽管如此,对方仍是愉快地持续着。
声音从宿舍外传来,敲在礼拜堂坚硬砖瓦上的音色,仿佛回响着一般。
夏洛克轻轻地转动脖子环视四周,然后手攀向橡树枝开始往上爬。
他清楚地看见了那名女子。
在宿舍外头,可以看见有一座小山丘。在那山丘上有名女子,正边唱着歌边向前走着。一头褐色秀发只是简单地束在脑后,在背后顺势晃动。
夏洛克不由得眨了眨眼睛。这里是五间宿舍里最角落的一处,由静谧的森林与山丘所包围的场所,应该鲜少会有女性过来才对。
夏洛克并不知道那女性是哪里来的女孩,而对方也不是小孩子——夏洛克认为对方年纪应该比自己大,然而那名女子与他所认识的女性,比如像母亲、妹妹或是佣人们都不一样。不过话说回来,像这样披着长发在外头行走的邋遢女性,并不在夏洛克会认识的范围里。
她伏低腰身摘了朵花,然后又直起身体,接着,像是突然感觉到视线似地转过头望向夏洛克。
眼瞳反射着夕防光照,闪耀着绿色的光芒,让人莫名有种怀念的香气,然而那是什么却又无从得知。
夏洛克反常地焦躁了起来,明明随意在学校外行走的人是那名女子,这样一来却好像是他在偷窥她似的。
夏洛克一缩起身体,姿势顿时失去平衡,书本从树枝间砰砰地落下。夏洛克慌忙抓住树干往下看;橡树枝大幅倾斜,并且剧烈晃动,只见一颗尚未成熟的橡果掉了下来,滚至远处。从树枝上,他见到两名走在宿舍走廊上的男子,视线正望向自己这边。
「——在那边做什么!?低年级的!」
金发男子高声喊道。
看对方打白色领结及穿着深蓝色制服,并配戴华丽花纹的皮带——那是最高年级的学生啊!
夏洛克与他四目相交,金发男子并没有移开视线。
夏洛克于是有所觉悟,再次抓住树枝,开始从橡树上下来。
「夏洛克·哈克尼尔……是第一次因为这样的事情来到这里吧,公爵?」
「我并不是公爵。」
夏洛克走向眼前的男子们,静静地开口表示。
方才那名金发男子叫做雷蒙德,是最高年级的学生。
今天真是不走运……夏洛克虽然装作平静,内心却想要叹气。
偏偏让那个雷蒙德·克拉法看见……同样是高年级生,如果是对学弟很好的安德烈·凯力,或是开朗又亲和的肯尼斯·史东纳就好了。
更何况雷蒙德有堪称洁癖的严谨性格,是十分要求正确行仪的类型。在宿舍团体对抗的运动比赛中,也常常毛遂自荐担任裁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