肤浅、轻浮、没深度。巧并非不知道外人对自己所下的这类评语,但这是头一次有人毫不留情地当面批评他。
「我是没看过你们的舞台剧啦,不过光看风评和支持客群就大概明白了。」
望田的长篇大论似乎还没结束。
「舞台剧时一门表演者能够直接对观众传达讯息的艺术,所以又深度的主题及内容更是不可或缺。像你们这种只求欢乐、只求趣味的舞台剧,会喜欢的观众应该都对舞台剧不熟悉吧?初学者看了肤浅的作品或许会开心,但真正的舞台剧并不是这么肤浅的东西。舞台剧之所以是艺术,就是因为观众和表演者能够互相交换丰富的讯息,虽然这些讯息有时候会显得难以理解。」
望田说起话来滔滔不绝,毫无停滞,直教人怀疑他是不是平时就常练习演讲。
「呃……」
在听了几十次的肤浅、轻浮以后,巧终于鼓起勇气打断望田的话。
「请问今天找我来是为了什么?」
要杀要剐,给个痛快吧——这样的想法促使巧说出这句话。听了望田的长篇大论,他根本不认为望田会同意旗子剧团使用剧场。
「这次我们还是无法借用剧场吗?」
闻言,望田笑道:「哦,抱歉、抱歉。」
「我似乎太严苛了一点。想说机会难得,就一不小心讲了这么久。」
岂止久?如果会客室的时钟没坏,他已经说了近一小时。
「如果想在华尔兹剧院公演,必须改掉过去的肤浅作风,否则我无法同意出借剧场。往后你们必须提升自己的深度,担负舞台剧界的未来。我早就在想,得找个机会好好跟你们这些年轻剧团沟通一下——尤其是要在我们剧场公演的剧团。」
这代表——他同意出借剧场?巧摸不清望田的心思,只好开口询问:
「所以你愿意出借剧场给我们?」
「对,但是要请你们制作出不辱华尔兹剧院之名的舞台剧。」
「……是吗?」
这时候只要说句谢谢,事情就了结了。然而——巧的肚子里却像有个沉甸甸的东西翻身一般,痛苦不堪。
孩提时代被霸凌的经验要巧别反抗。面对践踏自己的人,默默承受才能将伤害降到最低,胡乱反抗没有好处。
可是——
「虽然机会难得,但是这次还是算了。」
望田目瞪口呆,显然不明白巧在说什么——他虽然常拒绝别人,但被人拒绝想必是头一遭,更何况是被旗子剧团这种没没无闻的弱小剧团拒绝。
「华尔兹剧院看我们,或许看不上眼,但我相信我们的舞台剧时很有趣的,也有许多观众支持我们。」
「我没说不有趣啊!」
望田不快地皱起眉头。
「我是说除了有趣以外,可说是一无可取。对于除了有趣以外一无可取的东西,我无法给予高评价。」
高压的口吻压得巧喘不过气,他简直快夹着尾巴低头说「对不起,你说得是」了。
然而在肚子里翻腾的情绪仍未平息。
「我是说,如果你们想获得高评价,必须提升深度。」
「如果评价的人是你,那就不用了。」
巧坦白说出自己的感受,望田听了,气得横眉瞪眼。见了望田瞪大的眼睛,巧才发现自己刚才说出口的话等同于挑衅——但现在他已经骑虎难下了。
「我们不需要瞧不起我们观众的人替我们打分数。虽然你同意出借剧场,但要是我向瞧不起我们观众的你道谢,就等于背叛了我们的观众。」
填写问卷并不是义务,但每次公演回收的问卷上,仍有许多观众写得密密麻麻,努力传达他们的欣赏之意。
如果望田批评的只有自己,巧还能忍耐,但是望田批评欣赏旗子剧团的观众没眼光——巧不想向这种人道谢。
「失陪了。」
巧起身行了一礼,冲出会客室。
「搞什么鬼啊!」、「年轻人就是这样!」会客室里想起了怒吼声。
谁理你啊!巧离开了办公室。
肚子里蠢动的的情绪在离开华尔兹剧院、回到车站之间的短短五分钟内平息了。
接着涌上来的,是一吐为快的畅快及的懊悔。
而随着时间经过,「」的比例越来越高。
我没和额任何人商量过,就自行跑去见院长;明明有机会借到剧场,却自作主张拒绝——发现这一点后,「不该逞口舌之快」膨胀到了极点。
我做了什么?
在华尔兹剧院上演的,并非尽是古典剧或艰涩的舞台剧,也有许多走娱乐路线的剧团曾在那里公演过。
而他从未听说有哪个娱乐路线剧团在华尔兹剧院公演之后便改变路线。换句话说——
巧和这些剧团的差异,便在于当那个唠叨的院长傲慢地表示「我可以出借剧场」时,能不能把他的话当马耳东风,敷衍了事。借不到华尔兹剧院的主流剧团,一定是本着信念,和巧一样断然拒绝。
但是我们有断然拒绝的余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