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魏宁格自己应该不记得了,但对卡尔而言,这位老翁就某方面来说是“恩人”。
“……我,再也,不飞了。抱歉,请您找别人。”
卡尔不知隔了几年没说出这种像是话语的话语了,然而老翁并没有察觉他的让步,露出像是在市场杀价的开朗笑容继续央求。
“好了好了,别这么说嘛,我会给你一点小费。到布洛姆港就可以了,只要飞一小时的航程就可以到。”
“……”
“拜托啦,就当成是帮我这老头子一个忙。好吗?”
只是不小心应答一声,就演变成这样吗——睽违已久再度体认到与人交涉有多麻烦,随即令卡尔不敢领教。即使再怎么拒绝,这位老翁应该会拜托到卡尔招架不住而答应吧。
“……我已经好几年,没有驾驶了。说不定会坠机,如果这样也行的话……”
“啊啊拜托了,万事拜托了!既然决定就马上出发吧!”
“……可是我没有防风镜……”
“我有预备的!拿去用吧!”
“…… ”
虽然卡尔实在提不起劲,但魏宁格老翁马上就坐进后座,做好起飞的准备了。卡尔不得已只好暂时回到自己房间,寻找可以代替飞行服的防寒衣物。
卡尔不能冒犯魏宁格老翁的原因只有一个,因为他的名字是成就现代航空史的伟人之一,并深深刻在卡尔心中。哈弗纳工业的技术主任古斯塔夫魏宁格对航空产业的贡献无人能及,其中开发了杰作机种Ha112的核心Va210引擎,可说是他诸多功绩之中的巅峰。要是没有那具高性能引擎提供无与伦比的爬升性能,卡尔或许在首战就命丧黄泉了。
魏宁格的私人水上飞机,是在旧型Ha45双翼机加装浮筒的手工改造机。卡尔打从离开培训专校之后就不曾驾驶过双翼机,但这种陌生的感觉,在心情上反而令他感到庆幸。如果是Gu190那种熟悉所有性能的战机,卡尔应该会坚持拒绝驾驶吧。
不用回忆,身体依然记得驾驶的感觉。在发动前确认操纵配置的差异后,卡尔就能让飞机顺利起飞、稳定维持在巡航高度,顺手的程度连他自己都惊讶。
虽然和战机比起来当然缓慢许多,然而坐在开放式驾驶座接受风的吹拂,就会明显涌现一股确实在飞翔的感受。怀念的同时,也感觉到像是追思已故恋人的痛楚——向再也无法取回的幸福诀别。
“真是漂亮……完全感觉不到空窗期的驾驶技术。”
后座的魏宁格似乎不想输给螺旋桨的运转声,从丹田发出声音称赞道。对于飞行员的驾驶技术,他似乎有自己一套独特的见解。
“希望如此……虽然顺利起飞,但我可不保证还记得降落水面的方法。”
“不不不,就算曾经被关在鱼篓里,鱼也不可能忘记游泳的方法,这就是所谓的如鱼得水吗……你应该回到天空才对,卡尔·修尼兹。”
得知对方清楚自己的真实身分,卡尔随即化为警戒心的集合,开口不语。
“为什么放弃飞翔?”
“……”
“你打算永远这个样子,活在那种深山埋葬自己吗?”
魏宁格博士的语气很柔和,与质问相比还差得远,但要是在飞抵布洛姆港之前都得像这样接受询问,实在不能只以沉默应对。
“……您是为了像这样说教,才带我出来的吗?”
“是啊。我只是试着问问看,没想到你真的肯载我飞。”
博士俐落抽掉缠在右手的整捆绷带,摆动毫发无伤的手指给他看。真是只老狐狸——卡尔只能在内心抱怨道。
“我说卡尔,你到底想逃避什么?”
“……”
“是后悔自己杀了太多人吗?”
“……”
魏宁格毫不留情揭发他人内心的这番话,令卡尔感到烦躁——然而他说得对,卡尔至今仍无法为自己在战时的行为扛起责任。
如果卡尔当时是胸怀戎马之志而战,内心应该就不会有任何芥蒂,也会光荣接受英雄的名声吧。然而卡尔从那时开始就一直没有身为军人的觉悟与信念,他之所以攻击敌机,只是因为对卡尔而言,这刚好是最能让他轻易突破现状的手段。
“不想死”这种正当防卫的藉口,只能用在首战的出击。第二次之后,他是明确理解了战场的死亡阴影后才参加。理由很单纯——与其被追究阵前逃亡的责任,杀害敌人比较“轻松”。
他确实存活到最后,为己军贡献了胜利。然而这只是一种结果,并非卡尔意图立下的成果。他只不过是选择杀戮作为逃避的手段,因为他天生拥有足以这么做的能力,比任何人更优先握有生杀大权。
他停止思考,不断逃避责任与义务,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有数百人死亡了。以卡尔自己来看,“王冠六号”的击坠数,等同于他优柔寡断引发灾难之后的牺牲人数。
“……我小时候看过您的传记,魏宁格博士。”
由于过度烦躁,卡尔试着改变话题。
“令郎就是被您自己的实验机害死吧?”
“……”
这次轮到魏宁格博士沉默不语了。
“即使如此,您还是没有放弃研发飞机……这是了不起的毅力。我实在没有像您这么强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