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的斥责充满怨恨与恸哭,实在不像是对己方使用的语气。
‘混帐……为什么只有你不会被击坠……为什么你杀得了别人却不会被杀?你这家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真的和我们一样……是人类吗?’
如果己方这两个字的定义是“生死与共的伙伴”,那么对于乔治而言,卡尔甚至不叫做己方吧。要是换个方式来解释,他是比敌人还要危险不可侵犯,无法容许存在的“某种东西”。
‘这样不公平吧,喂……我也,还……混帐……还不想,死……安娜……’
乔治的座机大幅摇晃失去平衡,就这么盘旋下坠。
“乔治?喂,乔治!”
即使葛布霍德后来再怎么呼叫,无线电也只回以空虚的杂讯。
就这样,打从开战之前就从同一座基地起飞的伙伴,只剩下卡尔和葛布霍德两人了。
下次被击坠的应该是我——葛布霍德很干脆地认命了。卡尔绝对不可能先被击坠,不只如此,这名男子将来肯定会永远飞翔下去。他的实力就是位于这种遥不可及的次元,足以令葛布霍德如此确信。
就像是一只老鹰闯入一群麻雀的战局,飞翔的方式不同,精准度也不同。他能展现出难以置信的机动能力,甚至令人以为他并非驾驶同样的机种。
葛布霍德自己也是击坠十二架敌机的王牌飞行员,但与卡尔相比,这种功绩只会沦为笑柄。何况他每次都是在卡尔令敌机编队陷入恐慌时,像是坐收渔翁之利般从旁赚取战绩。
然而,既然已清楚知道自己无法活得比卡尔还久——那么就更不能死。葛布霍德重新立下这样的决心。
不能留下那个人迳自离开,卡尔并不是剽悍到能够承受这种孤独的人。虽然他被捧为英雄或是军神,实际上却是纯朴温厚,依然留着天真稚气的人。明白这件事的应该只有葛布霍德一个人吧,想到这里就令葛布霍德觉得,努力陪着他走到最后,是自己即使赌上友情也绝对不能让步的坚持。(吐槽:好基友一辈子)
卡尔企图举枪自尽,是当天晚上发生的事。
葛布霍德试图抢走手枪,卡尔则是拚命抵抗不肯放手,力道之强连葛布霍德也感到惊讶。自己明明在体格上拥有优势,却不知为何完全无法扳动卡尔紧握枪柄的手。
逼不得已,葛布霍德将枪口按向自己的怀里。要是手枪在这时候走火会害好友丧命,理解到这一点的瞬间,卡尔的手放松了力道。葛布霍德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好不容易把手枪夺走,卡尔随即就像是断线的傀儡般坐下,不再动弹。
幸好没有任何人看见。为了不祥预感而担心不已的葛布霍德,走遍各处终于找到卡尔时,他正在无人机库的角落以枪口抵住下巴。如果再迟个几秒,或许就无法挽回了。
将抢来手枪的拉柄拉开一看,药室内确实装填着实弹。并非玩笑,卡尔是真的打算自尽。葛布霍德的心中满是无处宣泄的愤怒,如果这只是开玩笑的举动,虽然一样会令葛布霍德愤怒,至少不会尝到如此难受、不是滋味的悔恨吧。
“……让敌人来开火都无法命中的子弹,你居然要自己打在自己身上?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到现在?”
就像是完全听不到葛布霍德的怒骂声,卡尔以空洞的表情摇了摇头。
“那个人……并不是我。”
“你说什么?”
“那个飞翔的人,那个战斗的人,都不是我……是另一个人。因为,我这种人……不可能做得出那种事……没错吧?”
一眼就看得出来,卡尔正处于丧失心智的状态。说出的话宛如呓语般结巴,抽搐的嘴角看起来甚至像是在笑。
“中尉,我到底是谁?”
卡尔露出又哭又笑的扭曲表情询问葛布霍德。
“不是我的那个我不断杀人,甚至扔着伙伴不管,满脑子只想要击坠敌机……莫名其妙……我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葛布霍德回想起初次见面时的卡尔。回想起笑着说只想在天空飞翔,那名温吞年轻人的笑容。回想起得到新型飞机时开心不已,放话想要和龙较劲的那名嚣张小子。
卡尔和当时完全没变。从未改变的他就这么双手染血,被拱上击坠王的宝座,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接受事实的觉悟。
“我觉得……至今哭着笑着做过的一切,仿佛都是为了像这样大肆屠杀的事前准备……不应该是这样的……我明明不应该来到这种地方……”
“……”
葛布霍德找不到回覆他的话语。即使如此,他也理解卡尔已经到达极限了。他应该再也无法飞翔,或许甚至已经无法站起来了。若不马上让他逃到没有战乱的土地,这个人就会成为废人。
“中尉……什么事情能让我开心?我究竟想要什么东西?至今的我全都在欺骗自己吗?这段杀人的经历,是我打瞌睡做的梦吗?中尉,请告诉我吧……中尉!”
或者——真的能够拯救卡尔的,就只是一颗子弹吧。代替卡尔朝他的脑袋开枪,或许是一种竭尽所能的慈悲。与其在不知道是否有明天的战场上,让这份撕裂自我的痛苦延长下去,这或许才是真正的温柔。
然而葛布霍德是军人,即使努力回避战争,一旦开战就有义务赌上生命。至今夺走的生命之痛,今后夺走的生命之苦,他必须比任何人还要重视并且承受,绝不能让这些牺牲白费——这就是葛布霍德赋予自己的毕生之志。
因此,结论只有一个。
不能在这时候失去卡尔·修尼兹。英雄必须背负起自己所夺走的生命的意义,必须以这些血赎回明天同胞们的生命。
“对——这一切,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