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而言,是神吧。」
「咦?你在胡说什么啊?真是个怪人。」
「不,我本来就觉得神比我们更加卑微,所以才会无条件地接纳我们人类卑劣不净的部分,不问理由便饶恕我们,温柔、肮脏却可贵。」
「喔……冥土,你果然很有意思,难怪写那些莫名其妙的快报都写不腻。」
「什么叫莫名其妙?也罢,总之我走在路上,看到那些漂亮却肮脏的物事,总是忍不住想膜拜一番。我从小就是如此。所以……」
冥土垂下肩膀。
他定睛凝视远处山峰上的积雪。
或许他是想起留在江户、不告而别的老父和养姐,又或许他是想起自己几乎没帮上忙却一路续写、终于在前晚完成的曲亭马琴作《里见八犬传》。
在眼镜深处,后悔、忏悔、难消的怒意等人性光芒有如冬日晨光,冷冷地摇荡。
「我会如此受伏吸引,或许因为我也是个残酷之人……」
「打起精神来吧。瞧你死气沉沉的。」
道节拍拍冥土的背,骨瘦如柴的冥土被震飞约两尺之远,在雪地上滑了一跤。
见冥土一脸错愕,浜路哈哈大笑,冥土也跟着笑了,精神奕奕地站起来。
「走吧。」
「你还要跟啊?你还是回江户吧。」
「不要。」
冥土理所当然地说道,摇了摇头。
浜路错愕地问道:
「不要?为什么?」
「浜路姑娘,你们打算前往京都,今后又会大江南北、无止无尽地追寻伏吧?我要看着你们,一笔一笔记录下来。我的冥土新闻也会跟着前往京都,传遍大江南北……」
「别闹了!再说你根本是乱写一通吧?我和哥都觉得很困扰。对吧,哥?」
「会吗?」
「会吗……?你也发发脾气嘛!哥真是人太好了。」
「别像个黄脸婆一样成天发脾气嘛,浜路。」
「别那样说我!下次你再说我像黄脸婆,我就和你绝交!啊……冥土又来了!」
冥土就像变魔法一样,不知从何处取出纸笔,开始写下兄妹吵架的经过。浜路气恼不过,决心不再说话,闭上嘴巴。
她站起身来。
与道节一起迈开脚步。
雪道湿滑,江户长大的道节时常打滑,走起来惊险万分。山里长大的浜路沉下腰来慢慢行走,并未被泥土绊脚。
后头的冥土小步跟上。这么一提,他平时老背着的紫色包袱不知是否摆在活像大包袱的紫色马琴庵里,今天没带来。虽然一身行装,看起来却比平时轻盈许多。
浜路一面走,一面仰望冬季的天空。
雪花飘落。
雪势随即转强,一片接着一片落下。
道路连绵不绝。
秋天是现八,冬天则是小孩亲兵卫只身一人。至于前天,或许负伤的信乃也曾走在这条路上。好几只江户的伏都逃往京都去了。
成了幕府公认猎伏人的浜路与道节开始追捕他们。
至于其他的伏呢?想必有的已前往积雪如仓库一般高的北国,有的前往一吃果实便会恢复童心的奇妙南国,有的前往远方的海边,有的前往夕阳沉落的山上。
他们自由自在分散全国各地,消声匿迹,躲避追兵的追踪,却不改伏的作风,过着以虚无为名的自由生活。
——这么一提,离开江户之前,浜路曾怀着惜别之心,环顾四周。当时她突然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井边聊天的三姑六婆。
私垫里的乖巧孩童。
叫卖的中年摊贩及佩带长刀的英武武士。
并肩而行的潇洒男人,穿着华服、牙齿闪着黑光的女人,以及梳着桃割髻、聚在一起吱吱喳喳的娇俏姑娘。
浜路总觉得这些人之中似乎有伏。
仍有伏混在人群之中,隐藏野兽的一面……肤浅,凶暴,以及强烈得难以忍受的孤独……压抑着狗心避过猎伏人的耳目,装成人的模样,苟延残喘。
当然,这只是浜路的想像。
那个瞬间,她的猎师之眼看见一幅奇异的风景:三姑六婆之中藏着一只伏,就像滑稽小说里所绘的伏一样,长得狗头人身,尾巴还不小心露出来;孩童中也混着几只伏,虽然小心掩藏,却不小心嗷嗷叫出声来;并肩同行的三个男人细看之下,原来是三只野兽……但在眨眼之后,幻影消失,又恢复平时的和平风情。
伏无所不在。
所以猎伏人的旅程绝不会结束。
浜路回头望着背上的猎枪,默默地点头,又一本正经地对身旁的道节说道:
「哥,拜托你了。」
道节自信满满地点头回应:
「没问题。有我这个哥哥在,你用不着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