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信乃的故事「伏之森」

  事情的开端是毛野那小子的恋爱……什么?你问我什么是恋爱?猎师浜路,你几岁了?你说才十四?都十四了,早该懂了吧。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算了,我就简略带过,你自己体会吧。

  毛野是外地来的孤儿,自十岁起便在日本桥的一个大商家里工作,没人知道他打哪来的,父母是谁。不过这种人在江户并不少见。咦?什么?你傍晚才去过那家店买东西?买了腰带、髪簪和木屐?你?为什么?啊,原来如此,俗气的猎师毕竟也是个姑娘。不过既然买了就拿出来用吧。瞧你还是一样浑身脏兮兮的,雌雄莫辨。

  是啊!那家店很大。嗯,那一带商品最齐全的店就是那里。毛野在店里是最卑贱的一个,地位就和把打杂的打扁烫平之后差不多。

  白天的他勤快干活,到了晚上,狗血便会不自觉地作祟。他和野兽一样矫捷,轻轻一跳便跨过木门,消失在夜晚的街头。去妓院?不,他比较常去赌场。他不但向人借钱,还打架闹事,有时为了筹措赌金,便跑到小店家威胁老板娘,抢夺钱财,真亏他没被抓去关。就连他那些酒肉朋友也常批评他,说他总有一天会自食恶果。

  那一阵子,我也在赌场遇过他几次。当时我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黄毛小子居然脱了上衣在玩花牌,心里还很惊讶。他很黏我,总是信乃哥、信乃哥地叫……说什么觉得我就像他的哥哥,故作亲热地往我身上靠。我觉得他的感情倒也不假,只是我一不留神,怀里的钱就被他扒走。他的个性很火爆,只有干坏事时才变得轻巧灵敏,偏偏又挺讨喜,教人没办法打从心里讨厌他。说归说,他这种劣根性实在没人治得了。当时毛野那种好勇斗狠的模样最符合伏的本色。

  「我是被凌虐长大的,没父没母,也没兄弟姐妹。」

  有一回我们输个精光,一起落魄地离开赌场。那小子在路上沉着稚气未脱的脸对我诉苦。

  「所以你是孤儿?和我一样。当戏子,孤家寡人比较轻松。不过你在大商家里工作,应该很辛苦吧?」

  「打从十岁起,就老是挨掌柜的打。他似乎不把我当人看。掌柜平时是个稳重的人,大家都很敬爱他,老板也有意将大小姐许配给他,把店传给他。可是有一晚,我瞧见他一脸诧异地歪着头,跟副掌柜说:『不知为什么,我老觉得对毛野干什么事都不打紧……』他明明是个温和的人,但是太阳一下山就对我又踹又打,其他人也视而不见。我害怕夜晚,所以才这样到处放荡、赌钱、打打杀杀……全都是为了逃避和掌柜两人独处的可怕夜晚。」

  「这是哪门子的好人?毛野,换作是我,才不会到外头胡闹,会直接要了那家伙的命。」

  「我做不到。」

  毛野摇摇头,柳树也一齐摇晃,轻拂我的脸颊。不知何故,那种奇妙的触感我到现在还记得一清二楚。

  「我很敬重他的。」

  「什么?他可是每晚打你踹你耶?」

  「但是白天时人很好。再说他是店里最重要的人,和我这种货色不一样。」

  这时,有个三十出头、看来和蔼可亲的酒醉武士步履蹒跚地走过来。

  毛野毕恭毕敬地弯腰说道:「哎呀,武士大人,这么晚归啊?」只见他贼赃一笑,与武士擦身而过之际,居然用小刀剃向武士的心藏。

  没有丝毫犹豫。

  如疾风一般杀了人。

  毛野迅速地探过静静倒下的武士怀中,夺走他的长刀,接着又快动作拔出小刀。

  接着若无其事地说道:

  「快逃吧,信乃哥。」

  撩起衣摆便跑。

  平时的他看来俊俏风流,假以时日必定能成为美男子。但是当时逃跑的背影却像蒙尘一样穷窘,弯腰驼背的样子显得凄凉又寒酸。我突然能够理解掌柜每晚忍不住踹他打他的心情了。

  那种感觉真是讨厌。

  弯过转角之后,毛野总算松了口气。

  「信乃哥,我啊……」

  他喃喃说道。

  「怎么了?」

  「我只要一看到长得和蔼可亲的大人,就会忍不住夺去他的一切。这个毛病大概是从我十二、三岁时开始。我在十岁那年冬天去大商家工作,挨打受骂了三年多,才发现自己比常人跑得更快、跳得更高。后来我就每晚到外头游荡,发泄闷气……有时候没钱玩乐,便杀人夺财。」

  「所以我说既然掌柜打你,你就打回去啊,毛野。」

  「别的事都行,唯独这件事办不到。」

  毛野又摇了摇头:

  「他是个好人。」

  掠夺者与被掠夺者。

  打人的人与挨打的人。

  伏这种生物有时是前者,有时堕落为后者……喔?太难懂了吗,浜路?不过这个故事的主角和你差不多大。总之,一样米养百样人。

  哇!怎么,你在哭啊?难怪那么安静。什么?觉得他从小被打到大,很可怜?你虽然是孤儿,还有外公陪伴?不过,什么……还是不该杀人?那倒是。

  唉,原来你也是个无聊的……好人。

  真是的,害我浑身不对劲。

  好了,回头来说毛野吧。

  他是在十七岁的夏天初尝爱情的滋味。

  那天晚上,毛野又惹事生非,用小刀刺死人,满身血腥味地逃回日本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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