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当钝色的玩伴,所以他每天傍晚都来陪钝色玩。
在钝色的视线吸引之下,大辅也跟着望向庭院。
庭院里的伏姬在阳光之下,宛如春天一般绽放光彩。
「真好。我也想到外头去玩……」
大辅摇摇晃晃坐了下来,一双清澈的眼睛带着憧憬凝视公主。这个少年近来时常吐露他对公主的思慕。
但是钝色从未答腔。
亮处似乎完全看不见暗处,所以伏姬一直以来从没发现乖巧的弟弟和他体弱多病的朋友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玩耍。
然而从暗处看亮处,却是一清二楚。
钝色用着谁也听不见的细微声音,在喉咙深处喃喃说道:
「……野蛮人。」
钝色比任何人都讨厌他这个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阳光姐姐。
至于父亲里见义实——则是十分厌恶钝色这个继承人。
钝色七岁时,曾在玩娃娃时偷拿母亲的胭脂,抹在自己的嘴唇。多嘴的家臣将此事告知义实,义实勃然大怒,忍不住骂道:「这岂是男儿该做的事?」
但是生为女儿身的伏姬相反,冷冰冰地说胭脂「很恶心,长大了以后也决计不抹」。
母亲五十子总是帮钝色缓颊:「小孩子做的事嘛!没什么深意。」
然而某一天。
钝色用女人坐法坐着,喃喃说道:
「等我长大以后,要当妓女——」
闻言的义实暴跳如雷,抓起他的脚倒吊起来,狠狠掴了他几个耳光。五十子怕义实打死儿子,连忙抱住义实,谁知义实一脚踹开她。
「身为里见家的下任当家,说这是什么话!你要知耻!」
「老爷,这孩子还小,根本不知道妓女是什么意思。我想他只是想穿穿着女人的衣物、化化妆而已……」
「唉!」
义实这才松手。
五官神似父亲,身体却瘦得出奇的钝色如同烂泥瘫在地上。那副怪样像是用黏土捏制义实的人偶,却捏坏了一样。
义实痛苦地发抖,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再度叹口气:
「唉!为何伏不是男儿!」
「咕!」地上的钝色发出奇怪的呻吟声,五十子突然放声大哭。
伏姬听见骚动声,跑了过来。她发现母亲在哭,便奔向母亲,把晒黑的手放在母亲瘦弱的肩上问道:「娘,怎么了?」
「……若是如此,吊城就太平了!」
「爹?」
「这样教我如何面对里见家的列祖列宗?我看我该从现在开始该祈求上天,把这两个孩子的心调换过来!」
「老爷……」
五十子抬起沮丧的脸孔,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快别这么说,这只是暂时的,他们只是有点混乱。就拿伏来说吧,她小时候不也穿着男装四处跑吗?今年已经穿起姑娘家的衣服,头发也挽起来了。以后她会越来越有女人味,不久之后便能找个好对象嫁了。钝色也一样,等他长得和现在的伏一样大,肯定会变得判若两人,成长为一个男子汉,让您安心的。」
「是吗……五十子。」
「是的。过不了多久,他们便会各安其所,男孩有个男孩样,女孩有个女孩样,就像您和我一样。我相信他们一定会正正常常长大成人。」
听了这番话,伏姬露出诧异的表情,看了看自己晒黑的手和弄得脏兮兮的桃红色衣服。
接着她更加诧异地皱起眉头,俯视倒在地上泣不成声,像只妖怪的少年——弟弟钝色。
她脸上的表情逐渐消失,望着少年的眼神如同观察濒死的弱小动物,冰冷得吓人。
钝色也默默仰望姐姐,明显的恨意在他的眼中熊熊燃烧。
这对姐弟仿佛命中注定,自懂事以来,姐姐对弟弟漠不关心,弟弟对姐姐恨之入骨。一方的漠不关心和另一方的强烈恨意将两人的灵魂紧紧地系在一块。
至于父亲义实则是对女儿万分宠爱,即便在众人面前,也常把「我的伏」挂在嘴边,毫不避讳。他对儿子的轻蔑,便和对女儿的宠爱一样强烈。
五十子夹在三人之间,显得心力交瘁。因此她在京都时出名的耀眼美貌急遽失色,简直像是有人动了手脚,让她周围的时光流逝得特别快。
从这时候起……
只要钝色被父亲责骂,当晚伏姬的枕边必会有个有形无体的奇妙黑影端坐。黑影总是文风不动,直到早上才消失。每当伏姬觉得胸口沉重,睁眼一看,便会看见那道黑影坐在一旁,直盯着自己的脸。
众人都以为那是什么精怪,但是有天早上,伏姬一面打呵欠一面说道:
「唉,根本睡不着——那一定是钝色的生灵。」
「生灵?」
「是啊。」
侍女们听了无不害怕,伏姬只是豪迈地笑道:
「他八成又挨爹骂了。他只要一哭,当晚未时黑影便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