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在滚落深渊的前一刻,时光停住了。
呜喔……八房无助地叫道。
春风吹动伏姬的黑发,挽起的头发不知几时之间松开,如同野生动物般翻飞。衣带在风的牵引之下摇曳,像是神秘异兽的鲜黄色尾巴。
「进了森林以后,你就不再是八房,只是一条狗。我也不再是伏姬,只是一个女人。」
她用无人能闻的音量小声说道:
「……不能继承父亲衣钵的可悲女人。」
呜喔。
「我已经不是伏,无须驯伏于任何人,无须驯伏于国家、城池、丈夫、儿子……『我』即将消失。」
伏姬喃喃说道。接着突然「喝!」一声,用力踢了八房的屁股。八房像是被针刺到,往地面一蹬,便冲进银齿森里。
一人一狗的身体轻飘飘地浮了起来。
伏姬的黑发如同马鬃一般迎风鼓动,八房远比一般狗儿要长的白色尾巴和她的黄色衣带纠结在一块,有如一条不可思议的尾巴,轻轻摇动。
他们仿佛变成半人半兽——雌雄同体的神秘生物——一人一狗失去名字、父母、城池、世界,以及所有牵绊,一心同体地闯入银齿森。
「喝!」
伏姬勇猛的吆喝声在草原上缭绕,不绝于耳……
弟弟相赠的娃娃在八房纵起之时,从伏姬的怀中掉落……
娃娃像是遭到杀害弃尸的妓女,咕咚掉在森林入口的草丛里,转眼间被融化的雪水浸湿。
啊——娃娃晃了一下,仿佛是在哀叹。此时……
一人一狗的背影已经进入银齿森深处,消失无踪。
春天萌芽期才刚开始,状如人齿的银叶还小,就像婴儿口中刚长出来的小乳牙一样脆弱。
银叶好像在对他们说话,明明无风,却沙沙、沙沙地不断摇动。
森林里一片幽暗。伏姬坐在八房背上,慢慢前进。她盯着去路,环顾左右,仰望上方,叹了一口甘苦交织的气。
「这……」
她喃喃说道:
「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情景。活像被关进了某人的黎明幽梦里。」
越往深处,树木、枝桠、石头及所有一切变得越来越大,仿佛每前进一步,伏姬与八房就缩小一寸,感觉相当奇妙。
一旁盛开貌似牡丹的娇艳花朵,然而明明无风,花朵却一朵接着一朵落地,像是女人头颅坠地的模样,教人鲜明想起悲剧的瞬间。
几十条白蛇好似瀑布从岩石上滑落,转眼间消失无踪。
一大群蓝蜻蜓在眼前怱隐怱现,随着八房前进。伏姬一头冲进蜻蜓群,却完全没有昆虫触碰脸蛋或身体的感觉。伏姬忍不住感叹:
「是虫的亡灵吗……好美啊!」
一只蓝蜻蜓在眼前晃了一晃,留下怨恨的眼神又倏然消失。
其他蜻蜓也跟着消失无踪。
不久之后,有阵类似蝉鸣又似鸟啼的细微叫声响起。伏姬没听过那种声音,似乎是成群同时啼叫,没有丝毫停顿,像是被关在吊钟里,有人从外撞钟一般,轰声如雷,教人难以忍受。
发抖的伏姬坐在八房背上,往深处前进。
岩石间的清水畅快地流动。
潮湿的泥土散发一股香味。
道路上的绿草以极快的速度生长,转眼之间又枯萎。
这里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时光的流动与生物的规则似乎不复存在。
原来如此,这就是自由之地。和国家无关的森林深处、深渊底层,位于世界尽头的银色洞穴……
森林深处总是幽幽暗暗,仿佛忘了早晨,也忘了白昼。
伏姬终于想睡了,便爬下八房的背,以天鹅绒般的白色肚子为枕,以无名红草为被,沉沉进入梦乡。
待她醒来之际,已经搞不懂自己身在森林何处,时间过了多久。森林上方有道光落下,犹如上天的恩赐。那到底是朝阳,是正午的日光,或是耀眼的月光……伏姬完全分辨不出来。
风儿也在闪耀,光线带着夜晚的气味。
树木高耸参天,花朵娇艳绽放,又如女人的头颅一般坠地,水甘甜又清澈。每个光景都充满自然之美,太过美丽,看起来反而像是纸雕玩具。
一觉醒来,白昼似的黑夜与黑夜似的白昼金光闪闪地包围伏姬。
八房发现状如镜饼的红花,伏姬挑朵结出果实的放入口中,味道就和刚捣的麻糬差不多。伏姬饿了,一口接着一口吃起鲜红色的麻糬果实,只要吃了一口便欲罢不能。她喝了口岩间清水,把所有找到的麻糬果实吃个精光,又像个饿鬼吃起野莓。
吃下森林的东西,身为人类的记忆开始变得模糊。
一旁的八房叼只无名的小鸟回来,喀喀地咬碎了。细骨断裂的清脆声音和咀嚼肉与内脏的钝重声音交杂在一块,回响于森林里。八房也喝了水,一面散布血腥味,一面舔舔嘴边。
不知是否吃过果实的缘故,伏姬变得越来越瘦,身子也更加轻盈,不但能够爬树,还能单手抓着枝极,在树林之间自在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