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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赐给你!」
这道癫狂的声音如同诅咒一般烙印在人们耳里,不分昼夜地回响于吊城之中。
「男人绝不可出尔反尔。」
「不然就是背叛身为男人的自己——」
城里的人深知里见义实的信念,也知道是这个信念保护吊城,带来和平。因此这道声音才会化为诅咒,如怨灵哭号,不断在城中回响。
八房依旧住在钝色建造的狗屋里,但是每次走出狗屋,便歪着脑袋望着经过缘廊的义实,仿佛有话想说。义实见状,宽阔的肩膀总是忍不住打颤。
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办。没人替伏姬找新婆家,只是如果一直让伏姬留在里见城里,身为女流的她又无事可做,只是虚度年华。
伏姬静静度日。
她不常走出闺房,顶多是在傍晚时分坐在狗屋前,对着八房说话。她在城里变得越来越不起眼。
曾几何时,家臣及侍女开始围绕怪模怪样的弟弟钝色。钝色躲在竹帘之后玩娃娃的时间变少,反倒常和随从大辅一起在后院有样学样地比划剑法或蹴鞠取乐。他像是和变得足不出户的姐姐交换,多了几分原来没有的爽朗。虽然他不会爬到树上跳下,倒是偶而会用木刀粗鲁地戳刺卡在树枝间的鞠球。
一天夜里,一名侍女发现伏姬房里的灯火还亮着,上前一探究竟。
她听见一道细微的声音,竖耳细听之下,才知伏姬不知怎么了,居然在诵经念佛。伏姬不常诵经,念起来断断续续,有时念错经文,结结巴巴。有时念到不懂之处,便打马虎蒙混过去,但是声音听来十分真诚。
好奇的侍女窥探房内,只见为了婚礼准备的锦衣华服、大梳妆台及各式各样的豪华器物都被伏姬随手堆到角落。
弯腰驼背的伏姬坐在一旁,未挽起的头发垂在胸前,专心诵念生疏的经文,背影看起来无精打采。依照侍女的形容——
「那个背影就像老太婆一样可怜……」
这事发生在伏姬即将挥别吊城之前的某个冬夜。
一个不过十来岁的健康女孩背影看起来居然像个佝偻老妪,可见得她的身心多么煎熬。这种痛苦除了本人之外,谁都无法体会。
三
到了积雪开始融解的冬末,伏姬终于决定离开吊城,前往他方。
时值黎明,城里的人几乎还在梦想之中。自秋初到冬天,长时间笼罩于头顶的不安终于去除,城中弥漫和平的宁静。
「走吧,八房。」
饭团、简单的换洗衣物,以及自小爱用、充满回忆的破旧木刀。伏姬背起这些东西,这阵子自然养成的温雅文静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是上天笑道:「……哎呀,那是我不小心搞错了。」从她身上取走一般。肤色虽然依旧苍白,但是与生俱来的野性活力已经回到她的眼底。她用腰带简单地束拢衣服,一副少年打扮,步伐又大又稳健……
倚偎身旁的白犬八房不知它的活跃造成这种结果,满心以为只是平时的出游,脚步显得轻松快活……
话虽如此,过去总像侍童一般默默跟在伏姬身后一、两步的八房,今早却走在伏姬的半步之前,不时闪烁蓝色眼眸回头仰望伏姬,仿佛在催促她走快一点。或许它其实明白——从今,天起,过去奉为主人的公主将成为自己的旅伴,甚或自己将成为主人,与公主一起远走他乡。
无论如何……
一人一狗的旅程开始了。
伏姬走出吊城城门,抬头仰望染成美丽橘红色的天空。混着半融雪花的冷风吹得她忍不住抖了抖肩膀。
「姐——!」
此时,突然有道尖锐的声音叫住伏姬。
那是伏姬素来认为他暴躁易怒、神经兮兮,不常说话,一开口便是难听话而敬而远之的弟弟——钝色的声音。
伏姬没有回头,打算迈步离去。钝色又喊了一声:
「姐……」
那道声音有如叹息,无可奈何的伏姬只好回头。
映入眼帘的弟弟身上打扮,是她目前看过最可笑、最难堪又最诡异的。
钝色不知为何穿着鲜红色女装,嘴唇点了胭脂,怀抱他最宝贝的娃娃,瞪着可恨的伏姬。
这个奇怪的弟弟年方十三。
个子几乎没长高,唯独面貌越来越像父亲,老爱使性子。
只见他一身莫名其妙的装扮,泪眼汪汪瞪着伏姬。
「干嘛?」
钝色挤出声音说道:
「姐,别走……」
他的声音细若蚊声。
他望着用四条腿站在一旁的八房,眼中闪着冰冷的光芒,浑然不似在注视他过去疼爱至极的美丽白犬。
「姐,它是我捡回来的。是我的狗,我有责任,我该负责……那天我不该捡它回来。可是我那时太寂寞了,我……」
「钝色,怎么了?干嘛露出那么吓人的表情。」
「我走。里见城少不了姐姐,大家都喜欢姐姐。或许他们现在只是在装睡,他们太难过,不敢来送行。我知道爹每晚都在棉被里偷偷饮泣……」
「……别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