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立,呼唤父亲。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
「爹!」
「怎么了?」
里见义实姗姗来迟,看到被火包围的城、奋力救火的家臣、成了火柱在碎石子地上逃窜的女人,以及——
带着白犬,一脸怒容,用着与他如出一辙的威猛神态大叫的女儿。
女儿叫道:
「景连的军队攻来了!他们已经团团包围城墙四方,打算耗尽我们的粮草!」
「什么!?」
伏姬挤出声音来说完这句话,仿佛突然变回孩童,打了个嗝。
自从那一天起,里见城便遭到包围。
景连的军队日夜施放火矢。
粮草终于耗尽,只能靠井水维生。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冬季的天空开始起云下雪,潮湿的城墙即便中了火矢也烧不起来。
吊城处处焦黑,形成阴森的斑纹,好像城池也罹患了瘟疫。
五十子因营养不良及心力交瘁病倒。
义实及伏姬赶到枕边,只见钝色坐在竹帘之前,像个守门卒。钝色还是老样子,个子没长多少,手脚依旧枯瘦,唯有脑袋极大,五官和义实一模一样,仿佛滑稽的失败作。五十子最疼爱这个儿子,每当她在梦中叫着:「钝色,钝色……」钝色便靠过去,握住母亲干枯的手。
五十子过去曾有京都第一美人之誉,又加上家世良好,求亲者络绎不绝,年轻时可谓风华绝代,如今却因为心力交瘁变得远比实际年龄苍老。而仪表堂堂、自信满满的城主义实也在这次的围城战中变得憔悴许多,日益焦躁。
「为什么,景连?」
他的声音之中充满苦闷。
「年轻时我们把酒阔论,彻夜谈论理想的治世,立誓过上困难时要互相扶持。季节流转,人心改变,无论世事如何变化,有些物事应该是不会褪色,不会变形的。」
义实喃喃说道,他的背影渐渐消瘦,失去自负,向来笔挺的腰杆也微微弯曲。
义实的生存之道在领土之内、吊城之内的确坚固强韧,到了外界却出奇脆弱。
失去坚定的信念,义实变得颓丧不振。
粮草逐渐耗尽,冬天的寒意透入骨髓。
家臣与侍女也病恹恹,年纪较大的纷纷躺下。
事态演变至此,天守阁依然一如往常,每晚传来怪女人的呻吟声。
不知何故,她的声音仿佛与吊城的危机及城主里见义实的焦躁唱反调,变得越来越有力。
某一夜,奉命照料怪女人蓝色的侍女摇摇晃晃爬上天守阁探望她,发现她的眼神恢复神智,见了侍女还清清楚楚说道:
「今晚特别冷,不过星星很美。」
这件事成了轶闻流传下来。
杰出的哥哥陷入愁云惨雾,发疯的妹妹却暂时恢复神智,还能观赏夜空中的星斗,赞叹它的美丽。
只不过这个轶闻究竟是真是假,如今已经不可考。
隔天早上。
起床的义实眼神带着罕见的疯狂,一名家臣心里感到奇怪,便暗自观察。事后那名家臣谈起此事时,形容义实当时的面貌阴沉凶猛,判若两人。
义实的声音带着过去从未有过的自嘲之色。
「喂,八房。」
他对躺在庭院里的白犬叫道。
疲惫的义实已经心力交瘁,然而狗虽没多少食物,还是显得精神奕奕。即使变得瘦骨嶙峋,眼睛仍然带着温和坚定的光芒。
「你能替我带来安西景连的首级吗?人办不到的事,你这条狗大概也办不到。不过……」
家臣、侍女及路过的伏姬漫不经心地听着义实的戏言。不祥的声音静静渲染冬天的早晨。
雪花轻轻飘落。
八房那身耀眼的毛皮像极白雪。
「八房,若你能为人所不能为之事,带来景连的首级,看你要什么东西我都给你。财富,领土,不不不……狗生活得自由自在,不在乎金银土地吧。你要好的食物?还是伴侣?」
城里的人听见义实说出这种话,只觉得他不正常,八房却用神秘的双眼笔直望着义实。
它摇摇优雅的长尾巴,义实见状露出冷笑,继续吐露戏言:
「是吗?你要伴侣啊?的确,野兽的世界里没有财富、领土、名誉、使命,唯有传宗接代这一点和人一样。不不不,我说反了,是人和野兽一样。好,八房,只要你带来首级,我便赐你一个最好的伴侣。对了,八房。」
没把这番戏言当一回事的只有人类,八房却是乐不可支地摇晃尾巴,目不转睛地凝视城主,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就把我的伏赐给你为妻。」
义实的侧脸闪过与他格格不入的疯狂。
真的吗?八房歪了歪脑袋,似乎半信半疑。
呵呵呵……义实发出可憎的笑声,缓缓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