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自由率性的村民

  看到我惊讶的表情,村民把我带去艾普蓓那里。艾普蓓的声音虽然变得沙哑,但仍然是一个水灵灵的美人(只是鼻孔有点大)。

  我正纳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艾普蓓的父亲跑来跟我用力握手。艾普蓓的父亲以前就是个老人,现在依然是个老人。而且,他还表演舞蹈给我看。

  原来,人类在天堂是不会老的吗?我正这么想,托佩托罗来接我了。他说到了傍晚,就会有人喝啤酒喝到醉,拿石头砸人的头,叫我最好快点回去。

  他们只要一罐啤酒就可以醉到忘我。据说酒精是战争结束后才传进来的东西,对他们的效果非常强。回去之后,他们准备了一条巨大的番薯在等着我。我说我不吃,村民不高兴,于是我大口咬下去,但这真是我这辈子吃过最难吃的番薯。这是品种叫「农林一号」的番薯,实在难以下咽。而且它还用椰子油煮过,滋味古怪到难以言喻。可能是看我吃番薯吃得慢吞吞的,托佩托罗还用他的大手拍我的背说:

  「不必客气。」

  原来,他们一点儿都不觉得这东西难吃,这表示他们过的生活跟三十年前饥饿的时代完全相同。即使物资缺乏,他们也心地纯良。

  富翁奇亚拉是个白发老人,也是教舞蹈的师傅。他说今天要特地为保罗我献舞,叫我去看。那种舞蹈动作非常古怪,但好像是在表现他们来自所罗门的祖先过去的模样,还有父母和孩子的关系。这些事物——祖先的历史、必须保护的事物,还有类似如何「教养」孩子之类的事,似乎就像这样,透过舞蹈自然地传递下去。

  仔细想想,我觉得在这块大地里,只要有树灵、草灵、山灵和这些舞蹈,其他都是多余的。这里最近似乎就要变成独立国(注:拉包尔所在的巴布亚纽几内亚,于一九七五年独立),将来村民可能会像西欧人那样穿上长裤和西服,可是哪有必要穿什么裤子呢?

  现在他们穿的这种叫做「拉普拉普」的腰布就很好了。拉普拉普底下很透气,不但凉爽,而且大小便的时候方便到难以想像。就算规定国民穿上裤子,也只会让他们长出各种癣罢了。就像这样,文明经常会带来无用之物,剥夺人的生存意义。

  我被一个像猩猩的大叔拍肩,吓了一跳。他是托乌拉吉利吉,副手托马利鲁的哥哥,过去在澳洲统治时期曾经担任过这一带的村长。

  「我带你去看歌剧。」他说。

  我立刻去了猩猩先生的剧场,那是一块砍伐丛林而成的平地,只有一栋小小的小屋,里面收藏着用来表演歌剧的朴素面具。他们各拿了一支啤酒瓶还有一根筷子般的东西,随即演奏起交响乐。各自敲打的瓶子声响,融合成奇妙的节奏。

  那与其说是歌剧,更类似浪花节(注:始于明治时代初期的一种表演,利用三味线伴奏,说唱故事,内容多有关于人情义理),多是猩猩先生一个人在独唱。接着,各人双手拿着叫做「波可波可」的华丽物品跳起舞来。这个时候,猩猩先生已经沉醉在歌剧里,闭着眼睛陶醉不已。

  我正想着:原来这就是他们的歌剧,的确有意思。这时有人递椰子水给我。椰子的水里有白白的椰果,猩猩先生张着大口嚼椰果的模样,让人甚至错觉他是不是猴子的亲戚?

  我有感而发:这样啊,即使物资缺乏,还是有很多好玩有趣的事物。他们的思考方式跟我们日本人完全不同,悠闲得甚至让人担心:「这样真的可以吗?」

  仔细想想,战争的时候,他们曾笑日本士兵成天工作,简直无法想像。而日本人则嘲笑他们是懒惰鬼。

  日本人认为,抢着工作就可以得到更高的酬劳,所以像拉马车的马似地奔波不停(但事实上什么也得不到)。

  而他们却是悠哉地工作着。他们似乎是以不违背自然之理为准则,所以早上去田里,挖个洞拉个「呸喀呸喀」(大便)埋起来,然后采收当天的粮食回去,这就是一天的劳动。

  月夜的时候,大家躺在一块儿聊天。所以家族之间、部族之间的沟通也非常顺畅,不常发生争执。大家都闲适地过活。

  小孩也都畅快地欢笑,几乎让人担心快活成这样可以吗?我甚至有种恍然大悟之感:这种笑,不就是人类长年追寻的所谓「幸福」吗?笑声与鸟叫虫鸣融合在一起,与自然调和。确实,我们在物质上十分富裕,但我们却失去了什么。

  不事生产的原始生活,或是常有些怪人、奇人去实践的古怪却优雅的生活,又或是猫儿们身体力行的单纯生活,都得不到社会大众的尊重,却颁发勋章奖励那些领导群众操劳的人。或是政治家与企业手为求取利润,联手不择手段,净做些宣扬「物质第一」的事情,所以日本才会变得愈来愈没趣。

  咕咕咕

  鸽子咕咕

  你要吃谷

  我来拿给你

  好好吃啊快飞下来

  大家吃个饱

  我们合唱了这首日本童谣后道别。我离开这座南海小岛,心中为这难以想像的悠闲生活感到哑然、惊奇。

  他们不会因为隔壁家盖了仓库,就抢着自己家也要盖。他们的脑中没有「竞争心」这玩意儿。他们不害怕不竞争就会吃亏,大地之神似乎相当巧妙地调节着平衡。即使慢了人家一点,也不必惊慌失措。因为,人类原本就和鸟兽昆虫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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