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地鼠似地镇日关在房间里工作,真的会渐渐变得怨天尤人。
这种心情不只是我一个人有,所有的出租漫画家都是如此。用低廉的稿费被当成牛马使唤,即使怨恨出版社,但看到出版社本身也苦哈哈,便会开始怨恨起社会、政治这些暧昧而模糊的对象来了。
我在出版社碰到一个叫熊田幸守的出租漫画家同事,他邀我说:
「咱们去荞麦面店坐坐吧。」
熊田先生一向秉持荞麦面店比咖啡厅划算的论调。他总是边吃蔷麦面,边放声诅咒:
「刚才那家出版社算什么嘛!」
到这里都还好,但最后他的谩骂甚至会波及到总理大臣。有时激动起来,还会忍不住弄倒杯子,或挥起拳头,甚至搞得荞麦面店老板以为我们在吵架,跑来制止。
出版社也是,虽然名为出版社,实际上也只是间个人小公司。像那间兔月书房,怎么看都不是能叫做出版社的地方。
如此一来,稿酬的支付自然也渐渐变成常态性拖延了。漫画家如果不设法协助出版社,就领不到积欠的稿费,所以只好不断画新作品。然而,新作品的稿费又被积欠……就像这样恶性循环,最后,漫画家就变得宛如那家出版社的专属作家一样。
兔月书房的老板似乎觉得这样的恶性循环是「良性循环」,像政治家似地呼喊「共存共荣」,但共存也就罢了,实在称不上共荣,应该叫做共存「共贫」才对。
在这时的出租漫画界,受欢迎的作家有斋藤隆夫(さいとうたかを)、辰巳嘉裕(辰巳ヨシヒロ)、佐藤雅旦(佐藤まさあき)这些自组「剧画工房」的漫画家,他们出版的《摩天楼》短篇集很受欢迎。
兔月书房的老板也模仿这种形式,要每个漫画家负责编辑一个主题的短篇集,以该名漫画家的作品为中心,并加入一些新人作品,改采这样的出版战略。
我负责《少年战记》的短篇集,这个主题的销售成绩还不错。
可是,被要求负责《部长刑警》这个侦探短篇集的中年漫画家成绩不佳,好像就没法顺利领到钱。
离开兔月书房时,他闷不吭声地尾随在我身后。
「怎么了吗?」
「我回不了家。」
「为什么?」
「欠了一屁股债,如果不拿钱回家,老婆不会让我进门。」
他断断续续地低诉道。
我觉得感同身受,便跟他一起回去出版社,经过多番协商,还当他的保证人什么的,终于设法让他回得了家。
虽然我也像这样帮助过别人,但大部分时间都在忙着自救。
我烦恼了很久,做出一个结论——令我生活如此窘迫的元凶之一,似乎在于房租。这房租就像蛔虫,吸走了我生活中的菁华,让我变得像是为了「养房租」而活一样。
正好那时,我听到留在关西的哥哥嫂嫂要卖掉房子上东京来的消息。他们用卖房子的钱当头期款,四处寻找负担得起的便宜房子,最后找到的,就是当时还全是一片农田、位在调布现在的家。
那是两间连栋的小房子,售价七十万圆。房价跟已经开发成住宅用地的现在相比,便宜到不行,但对当时的我们来说是仍是一大笔钱。付完头期款后就是每个月的贷款,可是这跟房租不一样,不是被无止尽地吸走,只要过几年,就不必再付半毛钱了。
这计划是很不错,但这次我碰上《少年战记》销路逐渐下滑的困境。即使带原稿去,出版社也完全不肯付稿费。
「我们也没半点钱啊。」
出版社如此说明。我露出不相信的表情,他们便打开保险柜给我看,里面只有五圆。当时就连电车钱起码也要十圆,抢走这五圆也没啥用处。而我一如往常,只带了去程的交通费。
我从水道桥勉强走到了新宿,但要从新宿走回去调布,实在太遥远了。我逼不得已,找上新宿车站前的派出所说:
「其实,我掉了钱包……」
原本笑着迎接我的派出所警员,顿时摆出一脸凶相:
「你要多少!」
「哦,五十圆就够了……」
「五十圆是吗?你一定会还吧?」
「嗯,一定会还。」
警员从里面拿来一本笔记本,叫我在上面写下姓名住址。翻开一看,上面写满了姓名住址和金额。
「一定要还啊!」
「是!」
我行了个最敬礼,借了钱,坐上电车时,松了一口气。
当时的出租漫画时代的业余投稿作家,有很多后来成了职业漫画家;其中投稿我编辑的《少年战记》的森田拳次,是个脸上老挂着怪笑、看起来很健康的高中生。后来他因为《完全不行郎》(丸出だめ夫)、《珍豪乱搞兵卫》(珍豪ムチャ兵卫)而出名。
还有,在这个业界,也有些人是过去待在杂志漫画的华丽世界,后来却潦倒而沦落到出租漫画界来。透过兔月书房介绍,在我家二楼工作的桥本善春(桥本よかはる)老师也是其中之一。善春老师不傀是以前在台面上活跃过的人物,画技和故事都有一定的水准。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到中年,马力不足,一天只能勉强画出两、三页。如果是以前的杂志,这样或许就完全足以餬口了,但在出租漫画界的地狱里,这样是混不下去的。
因为战记类作品开始走下坡,我建议出版社让我改走鬼怪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