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敌是友的人。看来像是有一家人,听得到说话声。只要穿过那座村子,就等于可以弄到水了。
我因为没法折返,只能在住家之间闪躲前进,来到了河边,途中幸运地没被任何人发现。我喝饱了水,觉得中队的炊事场或许就在这条河的上游,便沿着这条河开始爬山,这时都已经傍晚了。不可思议的是,山里竟然有条新走出的路,上面有脚印。
我心里诧异着,循着那条路走去,结果发现好像是敌人开的路。我心想不妙,离开那条路,钻进丛林想下去河边,却听见「啪沙啪沙」的声音。我赫然停步,声音同时来自左右。
这下不好,被包围了。我折回去,想跳下断崖,可是来到崖边一看,底下长着椰子树,高度大概有二十公尺左右。
如果跳下去,弄不好可能会把脚摔断。但是在被敌军包围的恐惧驱使下,比起前进,我竟觉得直接跳下去比较安全,真的很不可思议。一个不注意,可是会摔死人的呢。我想再次确定那是不是敌人,提心吊胆地靠过去一看,只听到树叶摩擦的声音。再静静地待着观察一阵子之后,才发现原来那是野鸡发出的声音。
野鸡会灵巧地爬树,要是被石头丢,它们能飞到十公尺高。就是这样的五、六只野鸡包围住我。我就像这样徘徊了三、四天,终于被海军救起来了。好笑的是,我一看到海军,就当场瘫软、没法走路。
「喂,振作点。」
我被这么一吼,才总算爬起来走。
我在海军那里喝了砂糖水,这是我头一遭喝到那么美味的砂糖水。
「再一杯。」
我要求,但被拒绝了。后来我整整睡了三天才醒来,然后继续走路,总算回到了中队。
「怎么,你还活着啊?我们已经跟总部报告先遣队全灭了耶。」
那口气仿佛我不该生还回来似的。而且,我不仅没有打倒半个敌人,还丢失了枪枝和军装,真的被彻底烙下了脱队兵的烙印。雪上加霜的是,我在五天的生死旁徨中,好像在丛林里被疟蚊叮到,发起烧来。平常的感冒只会发烧到三十八、九度,但如果得了疟疾,会发起四十二、三度的高烧。我的脑袋一片朦胧,什么都没办法思考。
此时又祸不单行,敌军登陆,敌机开始轰炸了。
眼前一阵闪光,「啊」的一声惨叫之后,我的手臂就被炸伤、截肢了。
我是二等兵,而且是脱队兵,不可能得到像样的照顾。我只能躺在伤病兵小屋里静静地休养。食物是一天有两餐,但是大小便没人帮我清理。想小便的时候,我会走出去屋外撇尿,但大便又不能站着大,只好拼命忍耐。
我的手截肢,又得了疟疾:心想自己大概没救了,但可能因为身体原本就强壮,过了二十天左右,我便恢复了一点元气。(这真的是奇迹。)
总之,先大便再说。我这么想着,踉呛地走到厕所。这屎可是积了二十来天,虽然有便意,但粪便硬得不得了,怎么挤都挤不出来。我奋斗了一个小时,挤出了大概两公分,再用木片抠也似地把它挖出来。排出来的粪便,粗得就像根圆木柱似的。
不一会儿,总部派来了送粮食的船只。我被搬上那艘船,送往后方的野战医院。
不过,那艘船是最后一艘了。野战医院虽然名为医院,但战场是专门死人的地方,而且拉包尔是座孤岛,物资匮乏,我其实只是被摆在破屋般的地方,躺着休息而已。
不晓得是否因为被搬送到医院,移动了身体而弄巧成拙,还是营养失调一口气发作,我的疟疾变得更加严重。我的头发脱落,手臂的切口也开始化脓,而且因为没有洗澡,得了皮肤病,我心想我真的要完蛋了。既然如此,也只能靠自己求生了。
我鼓起小时候当孩子王的勇气(虽然打仗游戏跟真正的打仗根本不能比),相信让我活下来的大自然诸神(虽然这个神明不会直接赐予任何恩惠),我决定拼了。首先,我设法弄到清水来清洁身体。水也不是说要就有的。我撑着拐杖,拿来一根剖半的粗竹子,在大树干上刮出痕迹再卡上去。这样一来,就会有雨水积存在竹子里。
接着是粮食。听说这里有丛林原住民的众落,于是我拿着配给的香烟到村子里,跟他们交换凤梨等水果和物品。而且,还特别请他们给我熟透的和没熟的,这样我就可以从熟的开始依序吃起,省去频繁跟他们换东西的工夫。我在那里和一个叫艾特拉莉莉的丰满少女成了朋友,她每次都会给我凤梨。不久之后,我的皮肤病渐消,头发也长出来,手臂的伤口痊愈,疟疾也暂停发作(疟疾会周期性发作又歇止),虽然还是半个病人,但勉强算是脱离死神的魔爪了。过了一阵子,我听说部队要把无法上战场的伤病兵送到一个叫纳马雷的地方去。我隔壁的军曹说了可怕的事:
「兹尔布撤退的时候,没法动的伤病兵被集中到一处丢下,我们这些绊脚石是不是也会被杀掉?」
「可是,敌军又还没登陆,而且也不是现在就要撤退,应该不会有事吧?」
也有人这么说。可是,不管怎么样,像这样继续待下去也不是办法。在我怀抱着一半不安当中,最后军方决定所有的病人都要移送到纳马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