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我是脱队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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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在帛琉待了一阵子,不久后就被赶上何时沉没也不会有人惋惜的破船。

  老兵可以在船上的甲板乘凉入睡,但新兵只能睡在船底的机关室旁边。那里燠热无比,教人难以忍受。即使想要喝水,破旧的水槽似乎也被海水渗入,水咸得不得了。(就连这样的水,士兵也无法自由饮用。)

  至于粮食,只有干燥蔬菜,而且不晓得为何全是红萝卜。我们又不是马,偶尔也想来点芋头或白萝卜,但早中晚三餐全是红萝卜干。

  船以七节左右的速度慢吞吞地前进。

  对于敌军的潜水艇来说,这是上好的鱼雷目标。傍晚视野一变差,船就一定会遭到攻击。鱼雷画出白色的轨迹逼近过来,那就仿佛眼睁睁地看着子弹朝自己射来一样,再也没有比这更恐怖的事了。就算我擅长游泳,若是在太平洋中央被击沉,也不可能活命。

  我们的船总算逃过了连夜的鱼雷攻击,终于看见睽违半个月的岛影了。

  哎呀,太棒了!才刚这么想,忽然间水柱爆升,船只猛烈摇晃。是空袭。

  令人庆幸的是,我们的船只也躲过了空袭,成功抵达了拉包尔岛。我们真的是九死一生,苟延残喘地来到了拉包尔。

  事实上,我们之前以及再之前的船队,都在半途全数沉没了。而我们后来以及再后来的船队,也全被击沉了。

  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船队被派遣到拉包尔来。

  换言之,我们是被派遣到拉包尔的最后一支军队。

  所以,我们的船队直到战争结束,在全拉包尔的军队中都是最下级的士兵。

  由于没有补给船过来,粮食状况极糟,最后甚至得吃煮树根或煮地薯这类难以置信的玩意儿。老兵心情一不爽,就揍新兵出气。而挨揍的新兵因为脚使不上力,经常就这么倒地不起。

  然而,就算在这样的拉包尔,总部的状况也还算是好的。

  以本土的脱队兵角色,被下放到拉包尔来的我,即使如此似乎也还有脱队的空间,很快就被派到距离总部遥远的、人迹未至的海岸。

  这里距离自己人很远,敌阵倒是近在眼前,我形同是一只脚踏在棺材里。这里也就是俗话常说的「死地」吧。

  海岸附近有座小山,总部派遣了一支两、三百人组成的中队,驻守在那里。

  天空偶尔会有飞机飞过,当然不是日本军的飞机。只要稍微分心不留神,就会被机关枪扫射成蜂窝。

  附近的河里有鳄鱼。如果只盯着天空看,下半身很可能会不见。

  刚抵达这支中队的时候还满不错的。中队长大人说:

  「听说你很擅长画图?」

  我纳闷着他要干嘛,原来是要叫我画日式花牌。由于没有任何娱乐,将校都玩花牌消遣,但纸牌经常弄丢,所以他叫我画新的花牌。

  我立刻制作花牌,让中队长非常高兴。起步虽然不错,但在挖防空壕时偷懒似乎不太妙,我又被认定为没用的脱队兵,从距离敌阵已经够近的中队,被「遴选」为派到更接近敌阵的先遣队成员之一。

  先遣队是由兵长指挥的十人小队,而我似乎被视为其中最糟糕的脱队兵,被吩咐走在距众人三十公尺的前方探路。也就是如果敌军现身,我会第一个牺牲,然后大家就能逃命,就是这样一个敢死队任务。

  某天晚上,我们在一个叫利利鲁的地方过夜。那里有二、三十座木像排在村子两侧,就类似复活岛的石像。村民全都逃光了,一个也不剩。

  古怪的木像在月光底下显得益发宏伟,让我觉得好似来到了地狱的第一站。经过古马村,穿过叫参普恩的村子时,我在河里洗衣,把兜裆布晒在石头上,结果被敌机发现,遭到机关枪扫射,挨了上等兵一顿揍。我却深感佩服:原来从高空看得到我晒的兜裆布啊。

  总之,我们奇迹似地没有碰到敌军,来到一座小兵营,悠闲地过了两、三天,几乎都想感谢起神明来了。

  一天晚上,我在距离小兵营约五十公尺远的地方站岗。我本来就喜欢海,站岗的时候也总是在欣赏大海,结果遭到敌人来自山上的袭击。

  等我发现时,四周已是枪林弹雨,我完全动弹不得。然而,敌方不晓得是否误会我一动也不动是因为胆大包天,死命朝我集中炮火攻击。

  这下不得了啦!我朝海里逃去。没击中目标的子弹,在我周围的海面激起一片白色水幕。因为不能回到陆地,我想游过大海逃回中队,但倒霉的是前方被海角阻隔,得迂回游过去,非常费劲。而且因为潮流的关系,稍微离开陆地就有一堆漩涡,宛如小型的鸣门海峡。(注:鸣门海峡位于淡路岛与四国之间,以满潮与退潮时发生的漩涡闻名。)

  死命逃生当中,我被浪涛吞没,总算攀住岩石时,连重要的枪枝也弄丢了。

  敌军的枪击结束了,但他们一定还在陆地上。可是,比起敌人,眼前的漩涡更可怕。我挑了一个感觉不容易被敌军发现的断崖爬上去,故意循着没路的地方走,来到完全没有人影的海岸。看来这里真的完全没有人迹。我脚上坚硬的军靴,走了两、三个小时就破掉了。

  到了晚上,我游过参普恩村,来到断崖下的道路时,三根火把从前方逼近。

  我没办法折返,只好整个人悬在断崖底下,好躲避火把。听脚步声共有三人,我完全无法分辨是敌军还是我军,或是无关的人。这里是断崖,海风猛烈地刮着,总觉得气氛很适合上西天,但我还是勉强苟活下来了。

  隔天,我要通过古马村的时候,副酋长跑出来问道:

  「你要走海边的路,还是走山上的路?」

  我觉得事有蹊跷,看见远方有两、三个手持竹矛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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