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七章 暂时居处

  (又是曾祖父……)

  听小春说完那段长长的往事后,喜藏心情复杂,难以言喻。小春、弥弥子、砚台精,都是因为曾祖父而与他有交集。喜藏原本以为曾祖父只留下这间古道具店,但其实不然。人与妖怪间的缘分,似乎远比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还要久远。

  (既是这样,要是能留下更能派得上用场的东西就好了。)

  尽管觉得说来讽刺,但喜藏自己也发现,这并非他的真心话,他嘴角泛起苦笑。渗入他眼中和内心的,是一丝后悔。看见喜藏流露出复杂的表情,小春朝天花板叹了口气。

  「因为你曾祖父是个无可救药的滥好人。我从砚台精那里得知他的遭遇时,也很惊讶,心想『那家伙又做这种事了……』。」

  说完这段往事的小春,已不像刚才那般急躁。似乎是把话说清了,内心舒畅不少,但是喜藏反而因此感到全身无比沉重,尤其是胸口。喜藏也紧接着在小春之后长叹一声。

  「真是一点都没变。」

  「就是说啊,一点都没变……咦,你应该没见过他吧?」

  小春侧头感到纳闷,喜藏却摇了摇头。他是想到自己才这么说。历经与小春的相遇和别离,他本以为自己心中已经渐渐生出如同像一般人那样的情感……但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例如对彦次,要是能像昔日两人感情融洽的那时候一样待他就好了。更重要的是,如果能和深雪同住,以兄妹的身分,让过去无法共有的人生从现在开始一同拥有,不知道有多好。而经历与小春的相遇,他感觉就像附身在他背后的怨灵就此散去,但这似乎是在自欺欺人。喜藏不想改变,而且又懦弱,在背后一直不厌其烦训斥他的,正是砚台精。回想这半年来,砚台精总是针对彦次、深雪、绫子的事,在他耳边唠叨个没完。但喜藏总是嫌他「罗嗦」,加倍回嘴。而砚台精又再加倍奉还。长期以来,一直填补喜藏内心空虚的,是他与砚台精吵吵闹闹的日子。

  (现在才注意到这件事,已为时晚矣。)

  要是我能再多一点正向思考,或许会逐渐有所改变。

  「那么善良的人,他的曾孙竟然是像我这样的家伙,他想必觉得很遗憾吧。」

  「我不知道其他妖怪怎么想,不过,我想砚台精不会这样想。他这个妖怪就是这样,就连发牢骚,也一定觉得很愉快。因为他最爱多管闲事了。所以我也很喜欢他。」

  见小春总能如此坦率说出心里话,喜藏感到既羡慕又嫉妒。这是他说不出口的真心话。斜眼望着喜藏那眉头深锁的严肃脸孔,小春站起身,脱去绫子替他缝的短袖便服,衣服落地时,他开始换上那件袖口宽阔,大小略嫌短了点的奇异蓝色衣服。

  「肚子舒服多了,该去百目鬼那里了。」

  「你去那里做什么?」

  喜藏明知故问。小春以细绳绑好他斑斓的头发,微微一笑。

  「带砚台精和其他同伴回来。」

  「……你人真好。」

  「才不是呢!如果是被人类买走,不管对方怎么使用,我也不会去要回来,不过,如果是被妖怪买走,那就另当别论了。不能让对方在我的岛上为所欲为。」

  小春说完后,捡起他摆在短袖便服底下的木牌——通行证,挂在脖子上。木牌上方有个小孔,有条长长的细绳从中穿过。木牌上好像写了些字,但喜藏看不懂。虽然很像人类的文字,但上头有多处缺口,看起来像某种暗号。

  「上面写什么?」

  「『獠牙鬼 通行』。是请道路的妖怪『道触⑴』写的。如果没有这种通行证证明我是獠牙鬼,就不能在妖道上通行。」

  小春伸手往木牌一拍,伸伸懒腰。最后用力屈膝,再猛然站起,然后朝喜藏抬起单手。

  「我也该走了。」

  小春穿上草屐走下土间,喜藏也起身跟在他身后,这时,小春猛然转头,伸手制止了他。

  「他是个神秘莫测的妖怪。我是大妖怪,和他交手应该不至于丧命。不过,像你这么不堪一击的人类,恐怕很快便小命不保。」

  小春说得无比骇人,但喜藏一把将他的手推开,坐在榻榻米边,边穿鞋边说道:

  「他确实神秘莫测,不过,他应该不会杀了我。」

  你是傻瓜啊——小春叉着腰,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百目鬼之所以接近你,是为了设陷阱害你。虽然他摆出一副和你很友好的样子,但他是妖怪耶。」

  「你不也是妖怪吗?」

  「我比较特别!特别孔武有力、特别聪明、特别慈悲!正因为我太优秀,才会对人类宽宏大量,不过,像我这样的妖怪可说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小春发着牢骚,转身正准备迈步离去时,突然大叫一声「好痛」,下巴扬起,猛然往后转头。

  「你干嘛啦!」

  穿好草鞋的喜藏,站起身,用力拉住小春脑后的马尾。喜藏面无表情地对他说「带我去」。小春张大嘴愣了好一会儿,接着板起脸回了一句「不要」。

  「就算你跟我去,也只是在一旁碍手碍脚。再说了,你要是有什么万一……我可是一点都不在乎。」

  那你就带我去啊——喜藏又用力扯了一下小春的头发。

  「别扯我头发!你会有什么下场,我一点都不在乎,但有人可是很在乎呢……像深雪和彦次,还有砚台精。要是你在砚台精面前被对方用擂杵磨成泥,一命呜呼,你猜他会怎样?要是还用你的血来浇花呢?那一幕恐怕会一辈子烙印在他心头,而变得像彦次一样,晚上不敢自己去上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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