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2话 叛徒与命运之子

列列忍不住想要捣起耳朵,可惜却迟了一步。

  「叛徒……」

  抱歉。

  简单的两个字,却哽在喉咙说不出口。嘴巴一张一合,就是半点声音也没有。

  列列来到床边,抽起床上的毛毯,视线尽可能地回避布朗多罗的尸体。将毛毯盖在莎莉身上之后,莎莉似乎说了些什么,列列却听不见。莎莉就要死了,都是我害的。不是卡乌尔,是我做的。全都是我的错。

  列列突然想学卡乌尔仰天长嚎。

  不争气的喉咙还是半点声音也没有。

  于是列列只好匆匆地离开房间。

  ※

  时至今日,恐怕已经没几个人记得发生于纪元1276年白星月(12月)23日的历史事件了。虽然还不到完全没有的地步,却也几乎是寥寥可数。

  在那场战役当中,他选择了支持魔女安蝶和魔术师亚雷古。事实上发现安蝶与亚雷古、告知真正的历史、指导他们从事各种修行、进而协助他们与魔王订定契约的人正是他。如今一百二十余年的时间过去了,曾经活跃于那个时代且迄今依然健在的人物到底还剩下多少?

  过去的诸砷、也就是现今的魔王所拥有的形象其实是非常不确定的。没有任何一个魔王清楚地记得诸神时期与路路凯作战的细节,甚至连百年前与其他魔女缔结契约的记忆也十分模糊。魔王原本是天上诸神,这就是诸神的特性。神不会创造历史。唯有像人类或是其他的高智能生命体,才会将诸神的名字刻划在历史上。无论是神或是魔王,都必须经过召唤才会现身。至于像路路凯这种从人类变成天神的个案是否相同,他并不清楚。不过既然都是天神,应该也是一样的。

  换个角度而言,或许诸神以及魔王都是注定步上灭绝之路的存在。

  每当他从长久的睡眠中睁开双眼的时候,内心就不禁有感而发。

  目前还有魔女透过血之盟契的方式召唤魔王,一旦血之盟契失传了,魔王将永远消失于地上的世界。人类不太可能召唤路路凯——严格说来应该是阿尔特·塞恩,毕竟天神的力量不是人类所能掌控的,人类也不会甘于接受天神的支配。崇敬天神是一回事,在天神面前屈膝平伏任凭使唤又是另一回事。人类对于神的信仰只是基于自我规范、牵制他人、凝聚共识、善意的理解或是恶意曲解的便宜之计。人类之王永远都是人类,不可能被其他存在所取代,这也是大部分的人类无法与森林和平共存的原因。

  每当他从长眠中苏醒,就忍不住询问自己。

  我们真的有任何的胜算吗?为了赢得胜利,是否还有其他的手段或是方法?每当他苦思良策的时候,意识就为之模糊。还有下一次的苏醒吗?他不禁扪心自问。再过不久,他将失去一切的知觉,等待下一次——恐怕是最后一次的苏醒。这是上天赐予他最后的短暂时间。

  然而他却无力改变什么。

  只能静静地躺在树屋之中的床上。

  穆拉不识父母,严格说来应该是没有双亲。穆拉的雏形就像是树干中的虫卵,经过长时间的生长之后,成为貌似老人的矮小成体,离开寄居已久的树干,展开与大自然为伍、与虫鸟嬉戏的生活。两百年之后,再回归尘土。穆拉从精灵的身上习得控制火、雾以及风的技术,他们称之为欧马。然而对于穆拉而言,这只是单纯的游戏罢了。穆拉性好和平,不喜争斗,然而路路凯的侵略却改变了他们。

  狡狯奸诈向来是世人对穆拉的负面评价。或许吧。身为森林之子,穆拉对与森林为敌的路路凯抱持着强烈的憎恨。一旦森林遭受侵略,穆拉势必难以存活——不,甚至连诞生都不被允许。既然选择了战争,当然是不择手段也要赢得胜利。穆拉天生孱弱,不适合站在第一线冲锋陷阵,只能选择动脑。因此穆拉不放过任何可以利用的机会,也因此被冠上了狡猾的称号。

  他是个长寿的穆拉,在战争中渡过漫长的一生。在所有的穆拉当中,他的好奇心格外旺盛,年轻的时候曾经与友人一同研究长生的秘法。事实证明长生的秘法确实有效,上天赐予他许多额外的时间。如今终点近了,这次不是觉悟,而是领悟。这是最后一次了。他不会在下一次的长眠之后再度苏醒,迎接他的将是死亡。

  很久很久以前,魔女姬比萨曾经提出伟大洪流的说法,他对这种说法抱持存疑的态度。穆拉诞生于森林,死后回归尘土,这就足够了。

  他的眼睛只剩下感光的功能,甚至连仅存的这种功能都即将消逝。

  这时他突然感到一阵突兀。当他苏醒之后,四周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至于是什么变化,似乎也说不上来。他只知道过去身边总是围绕着许多人,有些人跟他说话,有些人轻抚他的身体,如今那些人全都不见了。

  这就是所谓的结束吗?

  光线突然暗了下来。

  结束了。

  「库达拉奇。」

  不对。声音,听得很清楚。光线不是暗了下来,而是被遮住了。

  「听得见吗?库达拉奇。该不会已经不行了吧?看来我似乎迟了一步——慢着,你应该听得到吧?」

  这是谁的声音?好像在哪听过。很久很久以前——难道是?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吃了一惊是吧?真的那么相似吗?眼睛已经看不到形体了,不过听觉还是有作用吧?库达拉奇,我的声音是不是跟父亲很像?」

  不可能。父亲?都已经一百二十几年了,不可能的。

  「当然,我并不认识父亲——那已经是我年幼时光的往事了。不过,那巴拉克常常和我提起他的事。他说我长得像母亲,声音和个性则是像父亲。啊,那巴拉克已经在很久之前逝世了。」

  那巴拉克,我的挚友。那一天——纪元1276年白星月(12月)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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