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2 地狱里的现实

  当我了解到事情的严重性时,我整个人都呆住了。我能做什么呢?(略)如果反抗,大概会被杀掉,若不反抗,大概会自杀也说不定。我虽然三度思考要辞职,最后还是没有付诸行动。 (The Nuremberg Interviews① Leon N.Goldensohn )

  ①译注:《The Nuremberg Interviews》,战后首次仲裁纳粹主要战争罪犯的法庭,开在纽伦堡。这是一本集结驻监狱的美籍精神分析师Leon Goldensohn,针对纳粹党罪犯进行的访谈的纪录。里面出现了奥许维次集中营( Konzentrationslager Auschwitz-Birkenau )营长鲁道夫赫斯( Rudolf Franz Ferdinand H?β)、国防军最高司令部长官威廉凯特尔( Wilhelm Bodewin Johann Gustav Keitel)、空军总司令海尔曼盖林格( Hermann Wilhelm Goring )等人的名字。

  黑暗化成锐利的针刺过来。刺进视网膜、耳膜、皮肤。

  紫苑深深地将空气,不,是将黑暗吸进胸腔深处,藉由这样的举动,压抑痛的感觉及身体的颤抖。他不想害怕,不想发出恐惧的呐喊声,更不想让身旁的老鼠听到。

  怎么能让他听到自己的哀嚎呢?

  不能让他看到自己如此难堪的模样。连这个时候,自己的体内还有如此激烈、发疼的自尊心。

  为此,紫苑又吞了一口口水。

  嗤!

  老鼠在耳朵旁窃笑。在同时,放在腰上的手更加用力地握紧身体。

  你的逞强实在太可笑了。

  彷佛听见他这么说。然而,实际在耳边响起的却是:

  「要掉下去了。」

  完全排除感情的平坦声音。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变成冰冷的风,包裹住紫苑全身。疼痛、害怕、自尊心,全都被吹走,紫苑在一瞬间全被掏空。彷佛蝉蜕一样,只剩下空壳,成为一个空洞。有时候听到老鼠的声音,会有这样的感觉。紫苑并不排斥,甚至觉得清凉,全身被掏空的清凉。

  正打算吸第三口气时,脚底的地板消失了。它发出沉重的声音,从中间开了。彷佛绞刑台,差别只在脖子没被绳子勒住、没有听见颈椎骨折断的声音,以及身体并没有被吊在半空中而已。

  掉下去。笔直地往下掉。应该是那样,然而,却无法掌握现在的状况。分不清究竟是掉落、是飘浮,还是往上升。无法区别掉落、飘浮与上升的差别,感觉被四周的漆黑吞噬。

  一阵冲击。身体强烈撞击。无法呼吸。掉落的地方有些微弹力,没有让肉体扭伤、骨头破碎的硬度,有一种缓和冲击的柔软。

  掉在什么上面……

  没有时间确认。身体被用力拉过去。

  「滚!」

  紫苑被老鼠推着滚了出去。什么也没想,甚至没有感到恐惧,就这么滚了出去。肩膀撞到坚硬的东西,传来一阵麻痹的疼痛,大概是撞到了墙壁。撑着地板的手心感觉摇晃,这震动彷佛一种诡异的呻吟。

  「站起来,贴着墙壁。」

  紫苑站起来,将身体贴在类似水泥的粗糙墙壁上。意志、思考、感觉都麻痹了一半,光是遵照老鼠的指示动作,紫苑已经费尽全力。老鼠的整个人叠了上来,他的身体比平常烫,然而从紫苑背后传来的心跳,却丝毫没有混乱。老鼠压得很用力,让紫苑不自觉发出声音。

  「好痛苦。」

  然而,几近呢喃的那个声音,被背后激烈的声音抹灭,甚至没有清楚传到自己的耳朵里。

  「老鼠。」

  他微微扭动着。

  「这是……」

  他从未听过这种声响、这种声音。

  什么?这是什么声音?

  叹息?呻吟?呐喊?

  从地面涌上来的吗?从头顶传下来的吗?扭曲、交缠的重低音从四面八方涌进,绑住紫苑。混杂着尖声悲鸣,那个声音沙哑、中断、短暂消失,然后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宁静造访。接着又涌上、降落的东西……

  这不是人世问的声音、声响。

  「老鼠!」

  紫苑受不了,扭动身体。压在身上的力量减弱了,老鼠的体温瞬间抽离。紫苑的头发被抓住,转了过来,背被压在墙壁上,头发被粗鲁地拉扯着。

  他的下巴上扬,暴露在外的耳朵里,传来像老鼠硬塞进来似的低沉声音。

  「你想看就看、想听就听,但是……」

  放开头发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紫苑的脖子,沿着红色带状痕迹。

  「这一辈子你都会被恶梦缠身。你自己先想清楚!」

  呵呵。如同吐气一般的笑声,流进紫苑体内。是冷笑,也许是嘲笑。老鼠可以自由地操控多种笑声。如果是平常的话,他应该会真的生气吧?会出现那样的笑,应该是逼急了吧……

  对于嘲笑自己、看不起自己、轻蔑自己的人,要从心底发出愤怒。这不是别人,正是老鼠教的。

  不光是愤怒,哭、笑、畏惧、抗拒、寻求、爱人等,所有的感性都要练得敏锐。这也是从他身上学来的。

  不要让感性迟钝、不要让感性萎缩。要对亵渎你的众人,露出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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