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慢慢环顾四周。镶着小颗红宝石,几乎算是装饰品的眼镜下,布满皱纹的双眼眨了眨。
「明天……我不知道明天该做什么好。」
「您是指没有事情做的意思吗?」
「我不知道……我想做什么,火蓝。」
老婆婆的眼眶里泛着泪。
「不知道……」
「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想到这个,我就觉得好害怕。特别是早上,我讨厌早上,非常讨厌。想到又要开始空白的一天,我就害怕得不得了……」
火蓝不但无法理解老婆婆含泪的眼神与话中的含意,还感到很意外。披着披肩的肩膀微微颤抖着,证明老婆婆并非撒谎,也不是在演戏。
「这……可是……如果想做的话,做什么都可以啊,有很多事情……」
「是吗?我觉得可能会这样一直空白到死……想到我没有任何可以做的事情,只能等死,我就觉得恐怖多过于痛苦。」
火蓝坐正,下意识地摇头。
「没那回事。因为,您看……不论是这问房子的装饰,还是泡红茶的方式,您都很在行啊……」
老婆婆以沉稳的微笑,回应火蓝结结巴巴的安慰。
「火蓝,你人真好。可是……也许有一天,你会感受到跟我一样的恐惧。」
老婆婆眼镜下的眼睛,一点笑意也没有,感觉就像漆黑的空洞。火蓝还记得,自己当时的颤抖。虽然身处一整年都保持着舒适的温度、家具也非常豪华的室内,却让她打了寒颤。
老婆婆的眼神黯淡、虚空,震撼了年轻的火蓝。老婆婆有充分的时间与雄厚的财力,应该可以实现任何愿望,不是吗?
然而她却感叹,真是太奢侈、太傲慢……火蓝的内心里,本打算要如此自语。可是,那份黯淡、虚空,却让她觉得惊恐。让人惊恐的绝望潜藏在眼镜下,绽放出黯淡的光芒。火蓝赶紧喝光红茶,早早告辞。她还清楚记得要把杯子放回盘子上时,因为手指颤抖,发出锵锵的声音。
后来没多久,就在季节更迭之时,老婆婆突然去世了。棺木中,老婆婆闭着眼睛沉睡在她最爱的白百合中,皮肤跟生前一样光滑,面带着安稳的笑容,彷佛只要呼唤她,她就会回应的感觉。
「非常幸福的人生,我感谢NO.6的所有一切。」
老婆婆在中央管理局工作的女儿告诉我,老婆婆在断气前这么说。
非、常、幸、福、的、人、生、我、感、谢、NO.6、的、所、有、一、切。
「你母亲真的是吗?」
「是啊。这是当然的啊。家母的一生完美无瑕,任谁都会如此觉得吧?」
「不,我不是说别人,我是说你自己也那么觉得吗?」
「我?」
「对。你从不觉得你母亲不幸福吗?」
女儿皱起眉头,眼神里带着露骨的厌恶,彷佛看见丑陋的生物似的望着火蓝,然后往后退半步。
「家母不可能不幸福,家母的每一天都非常幸福。这用常识想也知道吧?请你不要说这么失礼的话。」
她转过身去。在葬礼期间,她根本不靠近火蓝。
那个时候,火蓝觉得老婆婆其实并不幸福。活在不得不幸福的世界里的不幸、不能是不幸福的人生,让那位老人家痛苦。
说不定……
火蓝心跳加快,脑海里浮现那张沉睡在白百合中,彷佛人偶的脸庞。
说不定,是自杀……
她说不出口,
「克洛诺斯」的居民会结束自己的生命,这根本不可能,应该说,这是大家认为不可能会发生的事。
但是、但是……如果有不可能存在的不幸福,那么,因为绝望而自杀的人,应该也存在……
棺木被搬运出去,一直到棺木被搬运到墓地为止,火蓝都一直紧握着丧礼用的黑色手套。
应该跟莉莉讲老婆婆的事情才对。不论是在「克洛诺斯」还是下城,不幸必然存在。应该跟莉莉一起思考为什么会不幸、如何才能幸福、怎样的幸福才算是真正的幸福。应该跟这个女孩多谈谈强迫别人幸福的校长、眼神黯淡的老婆婆、被像家畜一样鞭打的痛楚。应该多想想自己动摇的思绪、女孩心中的困惑。然而,火蓝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不论在什么地方,都有不幸的人。『非得要幸福』这种话,就算是校长,也说得太过了些。」
她只是说些无碍的话来掩饰。正好后门传来商人送面粉及黑麦粉来的声音,前面也来了几位客人。
「阿姨,谢谢你,我下次再来。」
莉莉走了。火蓝假装自己忙于工作,把老婆婆的事情、莉莉的事情、葬礼当天感受到的颤抖、关于人的幸与不幸,全都赶出脑海。连想都不去想,甚至忘了。杨眠不是咬紧牙关记着吗?可是我,却忘了,根本没想过要回想。
愚蠢的不是他人,是自己。
如果我能聪明一点,如果能深思熟虑一点,也许紫苑也不会有那种遭遇。
不光是紫苑,连沙布也因此背负着不合理又残酷的命运,不是吗?火蓝用力晈着嘴唇。
紫苑、沙布,你们要活下去。求求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