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Side A

开出了我能接受的条件,那么这回的稿件就这么说定了。

  她说完后,达成协议的稿件就一定是双方都谈妥了。她必会遵守截稿日期,编辑也不用为此感到歉疚。

  她并非单方面的付出,而是确实收取回报。紧接着一股脑儿进入整整五天都不洗澡的赶稿状态,对于已经谈妥的稿件绝不有半句怨言。事后也不会刻意提起这件事,向对方讨人情。

  如果是编辑方面的疏失,导致情况演变到不论做什么都已来不及挽回,这时她的猫皮就会彻底卸除,就像大发雷霆的大叔附身在她身上一样,变得比勃然大怒的社长还要恐怖。

  「别过来!」她曾在半夜接起电话后如此咆哮。

  看来是犯下严重过失的编辑在大半夜表示想搭末班车亲自登门道歉。

  「你就算现在过来,对我又有什么好处!我们这里可是住宅区的两房一厅小公寓,不仅是双薪家庭又过着节俭的生活,附近没有半间可以聊天的店家喔!跑到我和明天还要上班的老公住在一起的家里来,你真的想道歉吗?只会增加更多麻烦而已吧!况且回去的时候你打算怎么办?已经没有末班电车了,你想花好几万搭计程车回去吗?如果你还做了其他蠢事,必须沿途道歉的话,那我不会阻止你!可是只要我还活着,我绝不允许你做出这种只为了向我一个人道歉就随便花钱的愚蠢行为,而且我也绝不承认这种道歉算是道歉!」

  好强,根本就是大叔。具体来说就像他们公司的社长完全附在她身上了。

  遭到怒吼的编辑虽然很值得同情,但旁观的他却觉得很有趣。

  明明她气得火冒三丈,但她绝不会让怒火跨过那条严谨地存在她心中的道德界线。

  「况且如果让你这样年轻的小姐三更半夜上门道歉,我也只能原谅你了吧!直到我气消之前,让我生气个够!至于你,应该要四处努力周旋,尽可能让下个月的『道歉启事』版面登大一点!因为在这个行业里,明明是你的过失导致我名誉受损,我却一句话也无法辩解!」

  见她吼得毫不留情,他总担心会不会影响到她日后的工作,但不可思议的是,她从未被「冷冻」过。反而她越生气,对方就与她越亲近。吵架次数多了以后,她也开始用平辈的语气说话。

  但无论她多么暴跳如雷,她从不会说些不尽人情的话,同时也总是牺牲小我。从旁看去,那副情景简直就像以前看过大打一架后相知相惜的少年漫画。

  她的长篇大论中也夹杂着他曾对她说过的大道理。

  「听好了,我以前从未想过从事这行!我只是侥幸有机会可以出书罢了,等到运气用光了,我也只是过回原来的生活,一点损失也没有!所以不好意思,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吓倒我,我从一开始就未拥有过任何东西!我早已做好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跌落谷底的觉悟,如果你有自信和我这种人单挑还能获胜,就尽管放马过来吧!」

  奇怪的是,这种突发意外总发生在半夜,他就算上了床,也无法入睡,只能睁眼竖耳倾听所有对话。

  最后下了思虑周全的指示后,她用力挂断电话,返回卧室。

  「对不起,我太吵了。」

  「不,没关像。因为有突发状况嘛。」

  她刚才是在工作。况且依她的为人,如果不是工作,她也不会三更半夜讲电话时不留情面地大声咆哮。

  「要睡了吗?」

  他掀开棉被后,她就窸窸窣窣地钻进来,在他身旁缩成一团。

  自在事务所上班的当时起,她就充满男子气概。

  对强行看了她小说的他,说她交接完自己的工作后就会辞职。对下跪请她不要辞职的他,说她只是有起床气,要他不用辞职。

  她的男子气魄依然健在,而且似乎还因为成了职业作家——也就是她口中的「个人事业老板」,变得更上一层楼。可以看出她长年来操作文字的功力可不是虚有其表而已。她只吵会赢的架,而且对断然说出「从一开始就不曾拥有过什么」的她而言,能赢的架,就是自己站得住脚的架。况且善于操控文字的「作家」这类人一旦认真地想在能赢的架上获胜,那他们一定会赢。不过,这也许是从一开始就认清自己没有任何东西可失去的她才有的获胜方式。

  因抽背后有你在,她说。因为有你支持我,我才能继续写下去,才有办法战斗,才能再站起来。

  可是,每当讲完电话,就像现在这样缩成一团坠入梦乡的她,绝不是毫发无伤地得胜。她犹如一头野生动物,蜷缩成一团治疗伤口。

  纵然千疮百孔,只要有他在,她就能再站起来。

  事实上,她的确因为不停战斗而增加了值得信赖的伙伴。但偶尔他会想是不是因为有他茌,她才会勉强自己站起来,反而增加了更多不必要的伤口。

  尽管如此,出乎两人意料的无数读者仍等着她。这些读者也已超过他最初的预料,成了她写作的动力。

  同时,她也是个运气非常差的作家。

  乍看之下,她的作家之路走得一帆风顺。只要认定在工作上说得通的道理,她就不会退让。就像被一个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大叔附身般和人吵架,但工作还是源源不绝地涌进。

  在他人眼里,会觉得她明明耍大牌,工作却还是很顺利。

  但是,那不过是她「运气好」的片面,亦即她牺牲小我换来的结果罢了。唯有直接与她接触的人,才知道看似工作顺利的她不但牺牲小我又阳痕累累。

  然后某天起,一个荒唐可笑的团体盯上她。

  对方提出采访的要求,原本该在事前请受访者本人确认的原稿却迟迟没寄回来。居中斡旋的责任编辑和业务也好几次不露声色地催促那间杂志社,仍然杳无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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