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吊灯堂奇谈

  妖怪们开始吵嘴,迟迟没有结论。对此一无所知的一子夫人端正跪坐着,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棋盘等待。结果妖怪们几天后才得出结论。

  傍晚,起身准备关店的一子夫人不经意地一看,发现在夕阳余晖照耀下,闪耀的灯罩虹光照亮棋盘,指示出唯一一个白色的光点。一子小姐等待已久似地发出欢声,马上拿出信纸与信封写回信。

  随着棋局的进展,以这种形式开始的信中对弈的思考时间渐渐陷入长考,或许也是因为慎一郎先生热爱旅行,收到回信的间隔愈变愈长,她在不知不觉间——而慎一郎先生恐怕也一样——习惯了这种步调,因此这在往后成了一场持续将近四十年的漫长棋局。肯定是因为这种悠闲的节奏很适合两人的个性吧。看到一子夫人每次收到信件就露出生气蓬勃的笑脸,我心里这么想。

  一子夫人脸上的皱纹年复一年地加深,家人的数量也逐渐增加。从前的婴儿有了弟弟跟妹妹,他的妹妹又生下了女儿——也就是芳美小姐。

  棋盘上的交叉点缓慢而确实地被覆盖。两人应该都厌觉到终局将近了吧。书信往访的间隔变得更长。有时候即便在妖怪们指一不了下一步棋,一子夫人也抄写在信上后,她也会将之放进信封里,过好几天都没有寄出去。她似乎希望能尽可能延长这场对弈。

  然而那一天终究还是到了。收到来自慎一郎先生的最后一封信,将黑子放到数字所示的位置后,一子夫人忽然露出心中一惊的表情。大概是因为在长久以来的交流中,她几乎记住规则了吧。也或许是因为她在那次说明中,唯独清楚记下了棋局结束的方式也说不定。一子夫人将妖怪们指示的位置写在便条纸上,再加上「棋局结束了吧」的简短一句话,放进信封里。但一子夫人没有将之封缄,而是放入抽屉没有寄出。她不时拉开抽屉,打开信封往里望,然后嘴角泛起寂寞的微笑,再次将之折起。这种事情重复了好几次,最终还是没有寄出去。

  过了好几年后,一子夫人收到一张黑边的明信片。那是慎一郎先生的讣帖。大概是多轨家的哪个人根据慎一郎先生的通讯录寄来的吧。一看到内文,一子夫人松手放开明信片,当场痛哭失声。不久,站起身的一子夫人从收银台的抽屉里拿出没能寄出的信,轻声说了一句话:

  「对不起。」

  信件又被放回原本的抽屉。那张讣帖明信片被收到明信片盒,但整个盒子在大扫除时不知所踪。一子夫人过世后,亲属们并没有找到那个盒子。

  那件事正好发生在慎一郎先生的讣告寄达的那一阵子。年纪尚幼的芳美小姐到祖母的店里玩,调皮地将棋盘上的棋子弄得七零八落。

  「喂!芳美,你在做什么!」

  一子夫人举起手来大骂,鲜少被骂的芳美小姐当场哭了出来。一子夫人马上露出「糟糕了」的表情,放下手来抱住芳美,对她说:

  「不可以乱碰这个喔,芳美。这些黑子跟白子中,充满奶奶跟某个人的回忆。」

  一子夫人一边这么说,一边拿出自己的日记,按照记录在上面的数字,仔细将棋子排回原状。芳美小姐不知不觉间在祖母的腿上睡着,但一子夫人仍继续说:

  「奶奶觉得啊,人的缘分很不可思议。奶奶跟多轨先生在这一生之中,仅只直接见过两次面,但我却自然而然觉得他是在我人生中非常重要的好友。多轨先生为了躲雨而跑进这家店是种偶然,那时找到棋盘也是种偶然,但其中也隐藏着一些使事情如此发展的理由唷。多轨先生是为了研究妖怪才来拜访山上的大学,而我那时之所以会把棋子放到棋盘上,也是因为回想起爷爷的事情而心生怀念……所谓人与人的缘分,一定是在侧耳倾听、留意到这一连串的偶然与必然之后诞生的。所以呀,芳美,你也要竖起耳朵来聆听这种人之间的缘分。即便是一生中只见过一次的人,那个人跟你或许也有某种奇妙的缘分连结。」

  年幼的芳美小姐连自己哭过的事情都忘了,舒舒服服地睡着。但是祖母的话语一定传达到芳美小姐的内心深处了吧。我想一定是这样。

  在那之后,超过十年的时光飞逝,一子夫人上了年纪,开始病痛缠身,不时住院。在这种时候店就会关起来,被留在黑漆漆店内的妖怪们闲得发慌。仿佛希望受到随便哪个人关注般,他们偶尔会引起家鸣、大吵大闹,但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就在此时,原本在住院的一子夫人回来了。妖怪们十分欣喜,但是一子夫人早已没有独自开店的力气。她其实是拜托了医院的医生让她回到这个家。她说既然要死,她想死在这里。

  在白天时,亲戚们轮流来这里照顾她,那时候一子夫人就会硬是要求他们帮忙开店,而她会坐在收银台后头眺望古玩。这是她一直看着的景象。好几个物品被卖掉,又有好几个新的物品到来,然而每一个对她来说都是朋友般的存在。

  夜里。

  店内鸦雀无声。突然间,睡在后方房间的一子夫人拉开纸门走进这边。

  那天刚好轮到芳美小姐的母亲前来照顾她,聊过孩提时期的怀念过往之后就回家了。或许是因为这件事留在一子夫人心上的缘故吧。因某种宛如心神不宁的感觉而醒过来的一子夫人不顾现在是深夜,她来到店里,打开店内最大的女王立灯。店里染上彩虹的色泽。

  「欸,是爷爷吗?」

  在理应空无一人的店内,一子对着某个人这么说。

  「还是说……」

  一子夫人仿佛在等待周遭反应一样暂时停下话语,接着再次开始说:

  「刚开始啊,我以为告诉我放棋子的位置的人是爷爷,因为这个棋盘是爷爷一直很珍惜的东西。不过在持续书信往来、摆放棋子的期间,我慢慢发现并不是这样……」

  周围的妖怪们倾听着一子夫人的话语。

  「爷爷常说,古老的物品中寄宿着魂魄,所以一定就是你们吧?因为我现在也能感受到一种气息,宛如暖和又温柔的温度一样充斥着四周。」

  妖怪们静静聆听。静静地,仿佛在细细品味她每一句话一样。

  接着一子夫人回到收银桌边,拿出日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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