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走了Sun Sun。我也完全不后悔和阳球一起照顾过那只小猫。我很悲伤,但我不认为这件事是多余的。
到处都找不到阳球。
孤单的我想丢弃纸箱小屋,把脸伸进里面探巡时,发现有张折好的小小白色纸条放在那里。我连忙打开,是阳球留给我的信。
「爸爸,小孩焚化炉是什么?」
从事务所窗户望着窗外雪景的父亲一脸惊诧地回头。
「那是什么?」我加强语气,又问了一次。
「那是被社会认定成没人要的小孩被送往的场所。就连我们也撼动不了那里,拯救不了那些小孩。那是个生锈、封闭的世界。」父亲低声、冷静,又带点沉痛地诉说。
「被送去那里的孩子会怎样?」
「变成透明。」
「什么意思?」
「他们将一事无成。」
由表情和语气看来,我立刻明白父亲刻意避开重点。他是觉得我只是个孩子吧。
「那意味着死亡吗?」我紧握着羽绒外套口袋里的阳球的信。
「为什么?」
父亲的视线回到窗外。
「就算在这个瞬间,也有大量孩子被变成透明。对这件事坐视不管的世界错了!所以我们要净化世界,将之夺回。」
父亲的话几乎传不进我耳里,回过神来,我已拔足奔出。
阳球给我的信,字迹稚拙,几乎全以平假名写成,角落被雪水沾湿。扭曲的文字仿佛也沾满了阳球的泪水。
小晶,谢谢你这段日子陪我。再见了。我要去小孩焚化炉。当初你主动找我说话时,其实我非常非常高兴。虽然妈妈终究没有回来,那天之后我决定等候小晶。所以我一点也不觉得寂寞。
甚至觉得等待不是件苦差事。
我跟小晶和Sun Sun在一起的时候,就好像是一家人,我真的很开心。所以这条围巾就让我当成纪念带走吧。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忘记。跟小晶相遇的回忆,是我的宝物。因此,我再也不怕了。就算变得透明,也没有人能消除这些宝物。就像被丢进壁炉里的小锡兵(※出自安徒生童话〈勇敢的小锡兵〉。)的心脏一样,不管变得多小,也不会消失不见。所以我很幸福,因为这个世上有人记得我存在过的事实。
我其实听过关于世上最初的男女的故事。他们两人最后受到了惩罚。因为活着本身就是种惩罚。即使受罚我也不怕,我想跟小晶在一起。可以的话,我好想被选择啊。
小孩焚化炉位在何方,去那里是多么严重的事,我仍未有切身感受。但不管如何,只要阳球一去那里,将会变得一事无成地消失。这么一来,我与她将再也没机会见面了。
老实说,我对于他人的死亡也没有切身感受。但一想到如果因此再也没机会交谈,再也见不到她含蓄的笑容,她那头长发和白皙的肌肤以及冷得发抖的身影,将要被这个世界抹消,我就痛苦难耐。
我不顾一切飞奔,雪花落在我的运动鞋上,很快就溶解,把鞋子跟袜子都沾湿了。两脚冰寒彻骨,在不停奔跑途中,冰冷化成了剧痛,不久,就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拼命驱策化为冰棒的两只脚,我漫无目的地不断奔驰。我一心一意想帮助阳球,想将把我当成家人般敬爱的她带回来。
我想夺回的不是世界,而是阳球。
觉得口袋里的零嘴很好吃、嫌下雪很冷很困扰、但玩雪还是很有趣、失去了Sun Sun的哀伤……我想和阳球一同分享的事情仍多得数不清。
我们像家人般一起度过,并不是为了让阳球放弃活下去。而是为了让阳球知道还有人思念着她,愿意对她伸出援手。我一定要对她伸出这只手。为了阳球和Sun Sun,也为了我自己。
积了厚厚一层的雪地绊住我的双脚,我尝到似乎快被暴风雪吹走的感受。此时,不知为何我确信起不管阳球在哪我都绝对知道。在暴风雪中抓住门把的瞬间,我下定决心。
我要选择阳球。无论如何都要这么做。
门的颜色跟大小显得瞹昧不明。但风雪强劲,若不紧握住门把随时都会被吹走。我使出浑身力量,吱吱嘎嘎地缓缓推开门。
门内传来巨大机械运作的声音。
「阳球!」室内是个无比宽广的空间,奇妙的是这里反而比外头更寒冷许多。明明没有刮风,脸颊跟额头仿佛快被冰冷空气撕裂。
有好几台类似生锈大型风扇的装置在运作,地面挤满了小孩子,人人都抱着膝盖,把身子缩得小小挤在一起坐着。
「阳球!你在哪!」我毫不犹豫地踏入里头。身体被更强烈的冷气缠绕,想大声喊叫,但吸入的冷空气令我咳个不停。从高不见顶的天花板落下冰块,阻挡了我的去路。
小孩们对忙着寻找阳球的我漠不关心。人人都面无表情地低着头。虽然没看见小孩子因寒冷而缩起身体发抖,但他们看起来个个都是如此悲伤而麻木。
我在孩子群里寻找阳球。小小的冰块无情地降落,割伤了我的额头与脸颊、暴露在衣服外的手脚。这里的气温愈来愈低了。
再这样下去,会使我整个身体冻结的。
「阳球!」此时,似曾相识的蓝黄相间围巾突然映入我眼角。仿佛只有那里打上聚光灯,我朝那里走去,地板开始如输送带般动了起来,准备将闭上眼睛、双手交叉在胸前躺着的阳球运走。
「慢着!」我跑向那里,碰触她的苍白脸颊,阳球冰冷得骇人。「阳球!阳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