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睁开眼,闻到一股冷冰冰的榻榻米味。天气已经冷到令人舍不得离开被窝了。我在被窝里昏昏沉沉赖了一会,然后一鼓作气起身,迎接冬日早上。因用力过猛,窝在我脚边还在睡梦中的二号被带得在榻榻米上滚动。
我边打寒颤边开电视,收看气象预报。今天似乎一整天是晴天。姑且摇了摇裹在隔壁棉被里的老哥肩膀,但我知道他没这么轻易就被唤醒。
我独自站在寒冷的厨房张罗早餐,从瓦斯炉下方的橱柜拿出包在报纸里的父母的碗筷,然后,将这对宛如宝物、也像是禁忌的碗筷尽可能不发出声音地放在流理台旁。两双长度不同的焦茶色筷子,和外形圆滚滚的碗,外侧为淡绿色,内侧绘有白与金色丝线莲花图案。许久未见这对碗筷,油然而生的怀念之情甚至令人发毛。我把发黄的旧报纸揉成一团,深吸一口气,接着,擅自将碗筷丢进垃圾桶。碗筷落入加盖的垃圾桶里,没有破掉,只传来一声钝重闷响。
在老哥和阳球摆设餐桌的期间,我不时张望厨房的垃圾桶。总觉得被我抛弃的碗正静静地监视我。但我反复告诉自己:没什么好内疚的。
「开动了——!」三人均双手合十,我跟老哥率先伸手夹起烙上些许褐色焦痕的煎蛋卷。
阳球神情认真地问我们:「怎样?」
「超赞的!」老哥咧嘴一笑。难得他已经换好制服,一脸神清气爽。
「嗯,很好吃吔。」
「真的吗?太好了!」高兴的阳球自己也夹了一块送入口。
不知为何,老哥和阳球今天也很早就起床,嚷着要做煎蛋卷、想吃酱菜后便闯入厨房。老哥切着冰箱剩余的莴苣和茄子,阳球在睡衣外披上睡袍,睡眼惺忪地打蛋,夹在他们俩之间,我实在难以心情平静地烹煮味噌汤。
我想他们两个一定跟我一样,无法睡好吧。
昨晚,我们赶紧放满热水,轮流用热水暖身。先让阳球躺在床上休息后,我放弃煮炖煮,改煮什锦粥。调味是阳球最喜欢的加蛋清爽口味。
雨打进客厅里,紧急搬进来的衣服全湿了,我跟老哥不知该讲什么好,只一个劲地提起这阵子的芝麻小事。
如「衣服超惨的!」或「明天要交习题吗?」之类,最后还扯到山下为什么交不到女朋友,但就是觉得如坐针毡,结果还是比平常更早就寝了。
当在黑暗客厅的被窝里只剩我一人时,我又深深叹气到喉咙发疼的程度,勉强闭上眼睛。心中默念:一到早上,一切都会恢复如昔。
「阳球,不知不觉间你的厨艺又更好了吔。」老哥今早也是胃口大开。
「嗯。住院时一直在脑中模拟嘛。」阳球自鸣得意地说。
「光靠脑中模拟就能让厨艺变好?」只不过靠我贫乏的想像力,恐怕没啥效果吧。
「怎么了,晶马,别因为变得比你高明就闹别扭啊。」
「我才没有闹别扭咧。」我嘟起嘴巴,对阳球使眼色。阳球笑着将煎蛋卷分给企鹅们吃。
「先别说这些了,吃吃看酱菜吧,我做的喔。」
「你只是把菜放进塑胶袋里搓揉而已吧?」话虽如此,盛在小碟子里看起来倒是挺有模有样的。
「搓揉的方式可有诀窍的,我的搓揉技术特别高竿。」老哥强调「搓揉方式」时,手指蠕动得异常滑顺,到底是在搓揉什么嘛。
「搓揉酱菜才不是那种手势呢!别一大早就提这类话题啦!」我隔着矮桌往前探身,瞪视老哥。
「什么跟什么,那种话题是指哪种话题啊?」老哥面不改色地反唇相稽。
阳球噗哧笑了,喝了一口味噌汤。
「好好喝。小晶的味噌汤有妈妈的味道呢。」
阳球不经意的言词,使我和老哥停止拌嘴。敏感察觉沉默的阳球,缓缓将碗放在矮桌上,垂下头。
我们是一家人——虽然我对夏芽真砂子如此坚称,但那时的阳球明显有点怪怪的。那只又白又细、沾满雨珠、朝我的脸伸来的冰冷手指,欢欣泛着泪光的眼眸,我们知道那代表着什么意思。
虽然没被红色回忆弹击中,但阳球已回想起来了,想起我们兄妹是由宛如糖果般甜蜜脆弱的回忆堆砌而成的事实。
即使如此,我们仍是一家人。我下定决心,决定不再漠视隐然藏在心中对爸妈的愤怒或憎恨。
「别再说了,阳球。」我小声地说。「高仓家就只有我们三人。」
阳球抬起脸,似乎想说点什么,但从她微张的小口里,什么话语也没有吐露。
「是啊。」老哥的嗓音低沉。
阳球显得有些悲伤。但是我并不想订正我的说辞。
这件事已无可奈何了。我无法原谅我的父母,也无法包庇他们。
「阳球,你有发烧吗?应该没事吧?」我问得很淡然,阳球极为小声地回答:「嗯,我量过了,没事。」
「今天要去回诊吧?路上小心喔。」我又故作轻松地接话。
「嗯。」
本来期待老哥能说点玩笑缓和气氛,但我的期待落空,我们在餐具铿锵声中结束早餐。
莫名觉得自己好像干了坏事,带着忧郁心情跟老哥出门。但是,我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我相信没有。
结束定期健诊的阳球,在诊疗室内与真悧面对面坐下,茫茫看着自己的身体在断层扫描下的模样。虽然不是很懂,由这样看来,阳球也是有内脏和少许脂肪与肌肉,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