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第四章

抬起头,半眯眼看耀眼的阳光,竖耳静听。听她静静走在某个无限书架缝隙中的沙沙声。

  「是的,在与她邂逅以前,我在这个世上是孤独的。我见到的风景,除我之外谁也看不见;我听见的声音,除我之外谁也听不到。」

  真悧突然朝向她的脚步声方向走去。并非急急忙忙,也不是追赶,就只是确实朝着她的方向走。在她踏过的脚印附近冒出绿芽,茎干茁壮,长出叶子,开出各色花朵,又在一瞬之中散落。舍起仅存的一片花瓣,真悧朝着光彩迸射、百花盛开的方向前进。

  「但是,我确实听见了全世界的人们在喊叫,听见他们在『求救』,这是真的。也因此,我看见了这个世界所应前进的方向,没有骗你。」

  少女一句话也不回答,从真悧看不见的位置凝视着他,接着又躂躂地跑往分室深处,随手拿了几本书,随便乱翻。那些芬芳植物则像是在守护她一般,生长枝叶,开花结果,又转瞬而逝。

  「你还是没变啊。」一如过往,深信自己被人所爱,也对于自己所爱的事物毫无怀疑。依然是一副幸福洋溢、乖巧的模样来回奔跑。

  真悧加快了脚步,他脚下浮现的色彩比平时更强烈地显现几何纹路,在空中闪烁后又消失。那象征着由真悧身上极微量地渗透出的爱、憎恨和懊悔,以及优越感和自卑感。

  由他轻晃的头发中冒出红烟般的阴影,转眼又消失。

  真悧像是要克制自己一般耸肩,露出苦笑。

  以为少女静静地消失了,却突然出现在真悧眼前。她的小脚上穿着长袜与淡桃色亮面鞋,有着一双水汪汪、睁得又大又圆的眼睛。

  真悧笑容依旧,配合她的身高弯下腰迎上视线,将手里的花瓣递给她。

  「但是,这件事反而让我更悲伤了。因为在与她相遇的瞬间,我也得知了另一件事:我们绝不会有交集。嗯,没错。她不会成为我的伙伴。她否定我。否定我这个能见到与她所见相同景色的唯一存在。」

  少女的表情丝毫没有动摇,只有环绕她的美丽眼睛、浓密得仿佛会发出拍动声的睫毛微微颤动,接着,眨了两次眼,真悧手中的花瓣无声无息地、像一缕青烟般消失。

  「怎了?有问题想问我吗?请说。是关于刚才的事吧?为什么要拯救高仓阳球的性命?关于这点,请恕我卖个关子,暂时还不能说。」这次换真悧转身,喀喀地走在书架之间离去。少女没有跟随。

  突如其来,有阵风像温柔的手轻抚了真悧的背。真悧回头,见到风夹带着星尘和花朵枝叶,闪闪发亮,犹如生物般在他身旁绕了一圈后,朝四方扩散消失。真悧转过身子,面对少女。

  「怎么了?别生气嘛。不然我这么回答吧。我单单是想确认命运这个概念是否存在于人世,想知道这种规则是否左右着人的生涯,仅此而已。希望你也来跟我一起确认这件事。」

  站在通道另一头的少女静静不动。连是否真在生气也看不出来。

  「没错。我们两人联手寻找企鹅罐吧。去确认那玩意是否真的存在。怎样?这不是件坏差事吧?」真悧口吻像是说服,取出一颗有光泽的红色苹果。

  少女没有开口。

  「接下来,又要麻烦你继续待在她身边了。你将会见到与我所见相同的风景,见到那群兄妹的未来。」

  真悧不等回答便将苹果丢出。与此同时,天空之孔分室的柔和轮廓也逐渐变得模糊。

  「再见了,我唯一的恋人。在那个世界相会吧。我不会离开你的,这世上唯一与我相同的人儿啊。」

  少女从逐渐失去颜色和花纹、阳光消失、开始崩坏的天空之孔分室里,被抛到黑暗之中,表情依然没有动摇。只见及肩的头发与头上企鹅帽两端的流苏随风摇动,少女坠落到「那个世界」。

  她小巧的嘴唇虽蠕动了一下,但真悧已经看不见她说了什么。少女大大的双眼绽放光芒,一无所惧地想看清一切。

  阳球复苏之后,暂时还得住院观察一阵子。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脸色苍白的阳球眉头皱成八字形,面露苦笑说。

  阳球住进的病房十分不寻常。天花板与墙壁均涂上灰泥,地上铺着色彩鲜艳的地板。通往小小阳台的落地窗上挂着缀有多层蕾丝的白色棉质窗帘。

  铺在白色木制大床的灰白色床垫,感受不到医院特有的硬梆梆触感与消毒水气味,蓬松且柔软。同样木制的白色衣柜里则满满收着阳球最喜欢的手工艺用具材料、看了一半的书、中意的布偶,遗有睡衣和内衣等。

  圆形的床头桌上放着台灯,上面是以白色缘饰与刺绣装饰的灯罩,底下则是花纹很讲究的典雅灯座。即便如此,桌面仍有充分空间。另外还有一对白色椅子,可以坐在桌旁享用早晚的餐点,有人来探病时也可以坐在这里,共同度过一段轻松时光。

  这家来过无数次的医院何时设置了这种病房?不仅是我跟老哥,连逛遍医院的阳球也同样不解。但真悧医生说明这里是提供给「服用新药,施行特别治疗的患者」的个人病房,我们也只好接受。重要的是,这间完全不像医院、有着阳球最喜爱的童话世界气氛的病房,阳球没道理不喜欢。对我们而言,这无疑是令人高兴的。

  「虽然这么说对阳球不好意思,但不得不说我们的运气真好啊,能接受这位温柔的好医师医治,而且这间房间离诊疗室也很近。」看着阳球的安详睡脸,我略弓起身子。

  「老哥?」

  我转头看一语不发的老哥,发现他正板着一张脸,观察企鹅三号在房间角落编织有如和服腰带的围巾,以及将围巾又是拉扯又是缠在身上玩的一号与二号。怎么回事,总不会到现在还对企鹅感到稀奇吧?

  「在烦恼住院费用吗?」的确,这是个大问题。住在这么漂亮的个人病房,接受真悧医生所谓「感动得发麻」的最新治疗。一直都在走钢索的家计,今后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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