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不听使唤。
在嘈杂的人群中心,阳球仰面倒在地上。
「阳球、阳球!」老哥轻轻抱起阳球大声呼唤她,但阳球依然紧闭双眼,淡红的唇瓣微张,一点反应都没有。
已经叫救护车了,暂时把她送到医务室吧。有人这么说,声音来自不远处。那人想必是水族馆的员工。然而,自己的心跳声鼓噪得让我无法听得很清楚。
「麻烦您了。」老哥轻声说。阳球被放到担架上送走。
再一次,我什么也做不到地呆站原地,只有鲜明地感受到脸部肌肉一点一点僵住。
接受了所有能做的处置,阳球躺在加护病房,直到刚才都还在欢笑的她像娃娃一样安静。她身上连接着点滴与氧气罩,还有我们不清楚效用的数根管子。小小荧幕显示阳球的心脏正微微跳动。
「高仓小姐!高仓阳球小姐!」即便被呼唤无数次,阳球也没有回答。
我们只能隔着巨大的玻璃呼唤阳球。医生跟护士一直匆匆忙忙地不知道在忙什么,从他们的模样来看,阳球无疑处于十分危急的状况。
「心搏下降!」「医生!」在鹫塚医师跑到阳球身边的同时,原本显示着微幅波动数字的荧幕静止了。数字归零,不再上下波动,化为一条直线。
老哥跟我都明白这代表什么,但我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在这之后,肯定会有人执行那个程序。护士或医师在确认时间后,一脸悲伤地看向我们。他们会说阳球的生命在几点几分走到尽头,然后说请节哀。
很遗憾,高仓冠叶,晶马,你们重要的妹妹在刚才过世了。我们将会听到这句话。
我全身温度下降,双腿虚浮得好像踩不到地。我的脸色肯定比躺在床上、再也发不出呼吸声的阳球更惨白吧。
「老哥。」我硬挤出这句话。
老哥的神色没有变化,他不哭也不笑,不怒也不怨,宛如一株植物般望着阳球。
「高仓先生,不,冠叶、晶马,请节哀。」
鹫塚医师的台词早在不知不觉间开始,现在已经结束。「请节哀」实际上代表什么呢?我想大概是「很遗憾,真是可怜啊」的意思吧。
假如这是梦,我现在会马上醒来,硬把老哥叫醒后冲到阳球的房间去了。管他是凌晨三点还是早上六点,会被有起床气的老哥狠踹还是抱怨都一样。如果是梦,我们早该在阳球所睡的那张覆盖着铺张天篷的床边,调整急促不已的气息,一边等待太阳升起。
这是一间天花板很高的停尸间,夕阳照进的那一面恰好是一整面玻璃。这里仿佛某种异国教会,弥漫着奇妙的庄严气氛。
小小的床上,阳球被裹在完全没有任何装饰的被单中,脸上覆盖着白布。我紧抓着被单啜泣,哭得整张脸一塌糊涂,老哥靠在墙边愣愣地看着我。
「阳球为什么突然……」我的声音沙哑。喉头堵噎,无法顺利成声。
「看来那个医生也不全是个庸医啊。」老哥用一种冰冷的声音说。「他不是告诉过我们,以阳球的状态,能活着到处走动就很不可思议,还叫我们随时做好准备吗?」
无论照进多少阳光,停尸间依然微寒,散发着死去的人特有的气味,在此声音显得十分清晰。
「这就是阳球的命运。她没有受苦,在她最喜欢且充满回忆的地点去世了。或许这反而是一种幸福。」老哥重重叹口气,离开墙边。我抑制住啜泣,听着老哥的话,这次因不同的原因皱起脸。
「得先连络池边伯伯才行。光靠我们两个,有很多手续跟准备都办不了。」
「你竟敢……」我挤出的声音虽小,但没颤抖。我猛然起身,转身瞬间狠狠抓住老哥的衣领。
「你竟敢在阳球面前,在我们的妹妹面前说出这种冷酷的话!」我用平时根本无法想像的强劲力道揪着老哥衣领。
「我只是接受了已经发生的事实。」老哥说得淡然。
「什么叫做事实啊!」我依旧抓着老哥的衣领,把他往墙上推去。咚的一声响起。然而老哥的姿态跟表情都没变。
「什么叫做命运啊!为什么是阳球,为什么阳球非得遇上这种事不可啊!她明明是个只要能跟家人一起吃早餐,就说自己很幸福的孩子,可是为什么……」
我再度发出呜咽,不愿让脸被他看到而低下头。我的眼睛肯定哭得红肿。
老哥轻轻将手放到我头上。我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温柔得出乎意料、宛如大型动物的眼眸。老哥露出了寂寞的神情。
「这大概就是施加在我们身上的『惩罚』吧。」
我感到心脏被打进了一支钉子。我并非没想过这件事。但一直将这些想法塞进脑海一隅的黑色小箱子上了锁,假装这是单纯的偶然,不过是我这个孩子过头的想像。
惩罚。没错。我们是一群受到惩罚也无可奈何的孩子。我们这些人光活着就可能会伤害到谁。阳球背负了这项惩罚吗?那么年幼的阳球,竟独自背负着……
「生存战略——!」
我跟老哥都因为突如其来的大喊而吓得差点跳起来。老哥看向阳球的遗体,睁圆了双眼。我惊讶地缩着肩膀,同样缓缓回过头。
阳球竟然戴着刚才在水族馆买下的纪念品企鹅帽,坐起了上半身。原本覆盖在她脸上的白布轻轻飘落到地上。
「阳、阳球?」
大喊出来的声音乍听与阳球相似,实则不然。声线固然相同,但其中的强烈力道、抑扬顿挫、声音里蕴含的魄力都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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